第9章 繡履

不用擡頭,月芙已經自然而然地猜到了眼前用雙手撐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的人是誰。

一定是趙恒。

有那麽一瞬間,她為自己心裏莫名湧起的放心的感覺而困惑。

這不是第一次了,之前在朱雀大街,她也有過這種感覺。

當日,又做了與他有關的亂夢。

今日又是如此。

一次兩次,可以解釋為錯覺,到第三次,她也開始疑心,難道自己同趙恒有什麽淵源?

可過去分明連相識都算不上。

搭在他柔軟衣襟上的兩只細軟的手不禁攥緊了些,她悄悄擡起頭,想看一看他的樣貌。

入目是線條剛毅的下巴,緊抿的薄唇,英挺的鼻梁,和一雙漆黑深邃的眼眸。

月芙有些發愣。

趙恒低著頭,也正看著她,看不出喜怒。

身後一陣淩亂的腳步聲傳來,緊接著,便是杜燕則憤怒的低喝:“你是何人!快放開她!”

月芙頓時被喝回了神,這才發現,自己的半邊身子正軟軟靠在趙恒的懷中,若非被他雙手牢牢握住肩膀,她整個人已經滑倒在地了。

他的懷抱十分寬闊結實,任她方才那樣沖撞,也不曾有半分動搖。

夏日的衣衫布料單薄,肩上那兩只手掌心的滾燙溫度不斷滲透到肌膚間,灼得她忍不住顫了顫。

靠得太近了,近到能看清他脖頸間的皮膚紋理和微微滾動的喉結,能嗅到他身上淡淡的熏香味道,也能感受到他渾身的緊繃。

“殿下。”

月芙下意識輕聲喚他,攥著他衣襟的手往下滑,卻沒放開,而是改攥著他的衣袖,飛快地轉動腳步,躲到他的身後,警惕地望著追趕過來的杜燕則。

“杜燕則,這是楚王殿下!”

杜燕則憤怒的表情一下滯住了,驚疑不定地看著眼前如青松一般挺拔的冷峻男子。

他知道楚王近來已經從邊塞回了長安,可是不是眼前的這名男子,他卻並不確定。

父兄死後,他也跟著母親去過幾次宮中的節慶宴會,可這幾年,趙恒回來的次數屈指可數,他完全不記得他的長相。

不過,仔細看兩眼,這名男子的相貌,的確與鹹宜公主有一分相似之處,再觀氣度,也果然不同凡響。

難道真的是楚王?

驚疑之下,他努力控制住面上的表情,深深地看一眼月芙,慢慢躬身行禮:“臣工部水部郎中杜燕則,不知殿下在此,貿然沖撞,請殿下恕罪。”

他的心中卻驚駭無比。

這幾日,公主派的人依然時不時在梁國公府門外徘徊。他不好直接往沈家去,便也派了人,時不時到鄭國公府外看一看,若見到沈家人外出,便立刻告訴他。

今日,他終於等到月芙到慈恩寺進香,這才急忙趕了過來。

卻不想,竟然遇見了趙恒。

他方才還想說,沈二娘和趙恒的婚事不一定能成,現在卻看見趙恒正護著月芙,一時也有些懷疑,是否真的如月芙所言,這門婚事已是板上釘釘。

但不論如何,這些都不是他現在要想的事。

最該擔心的,是今天他來見月芙的事,已被楚王知道了。

他沒法阻止楚王將此事告訴公主,唯有自己先主動解釋。

“佛門凈地,當心懷敬畏。望杜郎中自重,下不為例。”

趙恒冷冷地開口,余光瞥見攥在他袖口的那只手,皺了皺眉,卻沒有甩開。

杜燕則忙低頭認錯,也不敢再久留,又行了一禮後,便趕緊告退離開。

寺廟僻靜的一隅,頓時只剩下兩個人。

趙恒垂下眼,看著袖口處的那幾根蔥白的手指,沉沉開口:“人已走了,娘子預備何時松手?”

月芙愣了一下,這才意識到,自己竟然一直緊緊抓著他的衣袖,實在失禮,只好趕緊松開。

“殿下恕罪。”

趙恒看她一眼,沒什麽反應,轉身就要走,似乎並不打算問剛才的事。

月芙自然不敢再喊他,只在他背過身去之後,提著裙裾,沿著卵石小路朝前走。

方才落下的那一只鞋,正靜靜躺在右前方的草叢間。

只是,卵石雖圓潤,可個個堅硬,踩在腳底,著實有些硌人。尤其方才過來時,跑得急,雖只那麽幾步,卻好像傷到了腳底,此刻才邁出去一步,便感到一陣鉆心的痛從腳底傳來。

她渾身一個激靈,下意識咬住下唇,將已到唇邊的痛呼又咽下一半。

便是這一聲壓抑的細弱痛呼,讓已背過身走出去的趙恒又停下了腳步。

他皺了皺眉,重新回過頭去,就見她提著裙裾,一點一點踩著卵石前移離了地面的裙擺下,一只腳上只著了潔白的羅襪,不見鞋履。

而前方不遠處的青草間,正躺著一只繡履。

她似乎受了些傷,那麽短的距離,也走得舉步維艱,搖搖欲墜,也不知何時才能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