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春芽(16) 先夫

“陛下, 阿檀且由得丘禾照料便好。夜深了,您還是早些回去歇息?”

陸清煦的聲音從耳後傳來,淩燁方回神少許。

“朕再多待會兒。”他目光並未挪開, 只淡淡回著身後陸清煦的話。

陸清煦方被丘禾請了過來, 本是要作黑臉將人勸走的。此下見得皇帝的情形,自也不忍打擾,方領著丘禾從房中退了出來。

丘禾卻也跟著, 問起, “世子爺打算如何?便就讓小姐再跟著那位回皇城麽?”

他亦是躊躇。三年前國公府想來將人藏著,便是不想星檀再回去了。比起早前姑母想保住皇後位置的意圖, 父親更想阿檀能平安幸福。

可方皇帝聲線中沙啞, 鼻息之間似有淡淡水汽。他亦有所察覺,再想起誤以為星檀已逝的那段時日, 皇帝嘗留宿養心殿,陪著她的衣冠,他也到底有些心軟。

他只好回了丘禾的話:“便就看看阿檀自己的意思吧。”

清晨的斜陽落入床幃,投下簌簌的光影。小風從花窗縫中飄來, 清冷得怡人。

星檀緩緩睜眼,卻正撞上床邊那雙鷹眸。人正定定看著自己,目光中帶著幾絲擔憂, 見她醒來,卻很快掩飾了過去。昨夜裏她只以為是做夢, 這下看起來,好似並不是。

“醒了?”

皇帝的聲線沙啞,似一夜未眠。她卻有些局促,只忙著去尋床邊的衣物。

淩燁知她昨夜子時退了熱,便一直睡得沉了, 他安心了些。只一直守著床邊,看不夠。此下見她如此,便不忍擾著。“別動。我走便是。”

話落之間,星檀便見他已起了身,負一手於身後,往門外去了。

丘禾見人出來,淺淺作了禮數,方忙進了屋子。

“小姐醒了?可好些了?”

星檀卻覺昨日那些寒涼都退了,精神也幾分好轉。卻直直望著門外的方向,問起丘禾,“他怎麽來了?”

“許是李太醫請了脈回去,稟了什麽。小姐睡下沒多久,那位便來了。”

“你怎也不攔著?”

丘禾為難寫在臉上,“攔了,攔不住。那位主兒,一眼看過來便像要奴婢的小命似的。奴婢還去請了世子爺來,世子爺本想勸人走的,來屋裏看了看,反倒是自己走了。”

“阿兄他怎也這樣?”

“世子爺說,都看小姐自己的意思。”

“……”她來北疆便是要躲著那位,父親和祖母都知道,阿兄當年也是極其維護的。這下可好,皇帝一來,他倒是先心軟了。

在院子裏養得兩日的小病,星檀身子也好了。只日日裏,李太醫親自送來藥膳,西湖豆腐羹,竹蓀花膠雞,秋葵山藥泥,都依著江南的口味來。

不時又有糕點盒子從客院兒裏送來,是鮮花餅。星檀退了一回,第二日又來,卻換了個餅皮花樣兒。盒子也變了。這大西北的地界兒,也不知皇帝是從哪裏尋來的。

她這才留著下來用了兩個,玫瑰花香濃郁,餅皮松軟,蜜漬甜潤,很是可口。只那鮮花餅背後的往事兒,早歲月長河中沉了底,記不起來便也罷了。

這日下午陽光好,星檀身子好了全,方再去了趟江淮繡坊。這幾日趁著養病作好的新繡圖,正好送去與張氏她們作新樣兒。

幾幅新制的彌勒與觀音描像,是依著上回文老板送來的天竺畫卷作的。借著沐佛節的節景正好售賣。

淩燁今日出來得早。陸清煦幫他請來了附近幾省的巡撫,這回北疆之行不易,他便一並了解幾省民生。

會客的酒樓臨著大街,他讓江蒙恩包下了二樓,見天清氣爽,幾人便就臨欄而坐。

陜西巡撫上奏今年豐收,還是戰後的頭一回。淩燁自親口許了減免三成賦稅,好讓百姓手有余銀。

河南巡撫上奏破偷竊大案,那犯人卻是因早前戰亂,方淪為草寇。淩燁自許了減免犯人刑罰,還以佳田,望其能改過自新。

如今太平之世,已與登基之時四面楚歌的處境大不相同。他見過父皇的仁政,便也知道此時正該效仿。

茶會將將結束,幾位巡撫被陸清煦送了下去,他方起身,臨欄望了望繁華的西涼大街。各族酒樓臨街而立,大小商鋪各具千秋。

這邊境之地,能有如此生機,亦與陸清煦這幾年帶著他的旨意,廣納四周良民,大開西北商貿之路不無關系。他見過貧瘠的黃沙土地,因數年戰亂,民不聊生,商貿不舉。

今日這般的北疆,正是年少時與副將們許下的承諾。

若有朝一日得疆土太平,孤定勸父皇,睦結臨幫,廣開商路,叫這黃沙場止於天山,天山內天府太平。

思緒奔湧之間,卻聽得江蒙恩在身後喚他。

“陛下,文員朗送了個人過來。陛下可要見見?”

他微微側眸,“什麽人?”

“是上回在西風渡口那位烏雲仙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