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春芽(11) 舊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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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的陽光有些刺眼, 星檀醒來的時候,本能地伸手去擋了擋。可一動,右手臂上被那些枯枝劃破的口子便刺著疼。然而很快, 手便被人捉了回去。

“別動。”

方才還恍惚的視線, 此刻才漸漸清晰起來。皇帝正在往她傷口上撒著什麽白色的藥粉。眼見得那幾道觸目驚心的血痕,她方也驚了一驚。

可藥粉所及之處,冰涼清爽, 灼疼頓時緩解下來。見他尋得塊紗布來與她包紮了, 她方開口問他,“大人怎麽在這兒?”

皇帝手中的動作忽地頓了一頓, 似他自己也有些遲疑。“沈將軍已派人來尋你, 我不過順道遇見。”

聽他說話之間,星檀已經查看了番自己的處境。

她身在一處小山坡下, 四周是枯槁幹燥的樹林,灰塵在幾束陽光下洋洋灑灑,緩緩飄在空中。不遠處傳來一聲馬的嘶鳴,循著聲響看去, 方見白玉倒在不遠處的,已經力竭。

方才白玉狂跑得太快,她的記憶仿佛缺失了一段, 此下方才依稀能分辨得出,白玉該是帶她闖入了小樹林, 而後又落入這山坡下。

而他只是順道?未免也太巧了些。

自知他話裏不實,她也未多計較,雖是滾下來山坡,可身下多有枯草樹枝做墊,除了手臂上的割傷, 其余並無大恙。她嘗試撐著身子起來。皇帝見狀,似幾分慌亂,忙伸手來扶。

倚著他的氣力起了身,她方覺腳踝上跟著一陣生疼,齒尖只是輕輕“嘶”了一聲,他扶著她的力道便是一緊。

他沒出聲,看著她的眸色中卻有些緊張。

“摔下來時擦傷的,不礙事。”她只好解釋。

“坐下。”皇帝話中幾近命令的口氣,手掌中氣力也緊著,她只得依著他,重新被他扶著坐了下來。腳踝上的衣物被掀開的時候,是一片擦傷的血痕。

皇帝從一旁取出方用過藥包與紗布,繼續與她清理起來。他額上隱隱泛著細汗,持著藥瓶的手也有些發抖。

她只好擡手去扶了扶:“大人怎麽了?”

“沒什麽。”他草草三個字,裝作無事,繼續著手中的動作。

他本也不該來的,只是聽聞她出事,幾近出於本能。只是見得她身上的血痕,心口的疼便已難以遏制。桂月庵那場大火,仿佛再次燒來了他心裏。自那之後,他身上的病痛,亦不必她少了。

待那些血痕清洗了幹凈,他方注意到她腳踝邊上的一道兒疤痕。若他記得沒錯,原本那裏是帶著那只銀鈴的。他不知道的是,原來銀鈴是起著遮擋疤痕的作用…

“這裏,是怎麽回事?”他指尖緩緩劃過那道疤痕,擡眸問她,卻被她將腳從他手中抽了回去。

“兒時被小獸咬的,很久了。”

“……”兒時、小獸。

遙遠的記憶襲來,讓他有些不知所措。還曦的百日宴上,他第一回 見阿遙,也曾聽她提過小獸。

那時的女娃兒身形雖小,卻獨自一人晃蕩在秋千上。她好似早就看到他了,問道:“你怎麽一個人在這兒?”

他將將從父皇那兒回來,聽了些許訓斥的話。自然不怎麽想開口。

她再問:“為什麽不說話?”

女娃兒的腳白皙清秀,他不自覺便將目光挪了過去。她腳踝卻纏著的白色崩布,該是剛傷過不久。他反問她,“你怎還敢玩兒秋千?”

女娃兒滿不在意自己的傷,“你怎和嬤嬤們一樣?啰嗦!”

“……”還是頭一回有人說他啰嗦。

“我知道你是誰。”秋千蕩起去了更高處,女娃兒迎著風,大聲地喊他,“三皇子殿下,原來你是會說話的。為什麽當著我爹爹和其他大人,你不說呀?”

“不想說。”他冷冷的。

秋千緩緩停了下來,女娃兒一躍跳下,一瘸一拐地湊來他眼前,“殿下說話明明是好聽的,定是心情不好。下回我要去皇後娘娘宮裏送好吃的,若遇著殿下,殿下可別不理我!”

“……”女娃兒清澈的眼眸裏倒影著兩彎月牙兒,將深沉的夜色染出一片明媚來。他問,“你腳上是怎麽傷的?”

女娃兒嘟了嘟嘴,“與母親去城外禮佛,被黃鼠狼咬了一口。真氣人。可母親和嬤嬤們都說,那黃鼠狼是什麽大仙,還罵不得。”

那些的情形猶在眼前,他只是有些恍惚了。那日秋千上的女娃到底是誰?

“是什麽小獸?”他繼續追問。

“我們還是,快些回去吧?久了清茴該要擔心。”她沒答他的話,卻又要起身了,他只好去扶著。見她一瘸一拐起來,忙將人拉了拉,“這山坡難上,我背你。”

“不用。”

他沒理會她的話,只握著她的手腕兒繞過了自己肩頭。人不重,原來雖看著豐潤了些,卻也沒養得多好。他有些心疼,尋著一旁的樹藤往上攀爬。習武的緣故,這些於他還算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