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秋雨(17) 高塔

入了夜, 一場大雨下得淅淅瀝瀝。

疏影閣地方本就不大,院中搖曳著的老梅殘影,如在風中起舞的妖魔。

陸月悠抱著樽檀木的觀音像, 將自己蜷曲在佛台底下。佛殿裏兩盞長明燈, 便是這疏影閣裏唯有的兩盞燈火了。

她不知自己這佛台下窩了多少個日夜了。

這疏影閣裏,連陽光都是冷的。

陸月悠也是那日被江總管送進來之後,方聽院子裏那瘋癲的老嬤嬤說, 這疏影閣可不是什麽好地方…

西殿住過先帝的淑妃, 當年意圖謀害元惠皇後,被先帝賜了毒酒, 最終腸穿肚爛, 不得善終。而東殿裏住過吳家姐姐,她是認得的, 早幾月因滿門被皇帝流放抄斬,不堪受辱,將自己掛在了院子裏那顆最老的梅樹上。

佛堂的門,卻吱呀一聲被人推開了。

男人頎長的身影, 出現在門前。手提著一盞宮燈,帶著一身蕭瑟的風雨。

她本能地爬了過去,抱起來人的膝腿來。“求求你, 救…救我。讓我見見陛下吧。”

“二小姐…”那聲線溫潤卻又冰冷。

陸月悠卻輕易認得了出來,“小江公公…”

“嗯。”

那身影緩緩蹲了下來, 借著屋內搖曳的燈火,陸月悠終看清了那雙狹長的眼眸,眼裏溫潤卻沒有一絲情緒。那清冷的臉上,帶著些許的笑意,卻只會讓人愈加發了寒。

“你…你來做什麽?”陸月悠清醒幾分, 江羽是承乾宮裏的人,是長姐的人。

“是娘娘讓奴才來,與二小姐送些用度的。”

陸月悠卻見他從身後,拎出個黑色的包裹。

“哼。她來與我送什麽東西?”她不信。長姐該恨她的,恨她在萬壽節上拿了她的面子;恨她糾纏陛下不放;恨她…恨她換了她的命數。

江羽悠然將包裹放落在地上,“這些,是二小姐在承乾宮裏用慣了的被褥墊靠、一些酥餅胡餅、過冬用的湯婆子,還有二小姐自小便喜歡的薄荷糖。”

“……她,她這麽有本事,怎不讓陛下放我出去?”長姐讓人送這些來,是來嘲諷她的,還是讓她好好在這兒呆下去?

江羽笑了:“陛下的意思,娘娘又怎麽好置喙呢。二小姐不太聽人勸,走到這一步,許是陛下也想讓二小姐想想清楚吧。”

“想清楚什麽?”她想得還不夠清楚麽?她就是想留在皇宮,留在陛下身邊,不必獨寵厚愛,不過一方宮苑便已足夠容身了。她有什麽可想的?

面前的人卻搖了搖頭。嘴角抿著一抹笑意,提著那盞宮燈,起了身。

外頭那瘋嬤嬤聽得動靜,嬉笑著沖了進來,見得地上的包裹,一把翻了開來。

裏頭的薄荷糖先撒了一地,瘋嬤嬤捉了一把塞進嘴裏,而後又捉起一個胡餅,對著江羽的背影連連磕頭。

嬤嬤瘋笑著:“淑妃娘娘顯靈了,吳妃娘娘顯靈了。謝娘娘賞賜,謝陛下恩典。”罷了,又看向江羽,“陛下今夜可要留下?奴婢這就與娘娘梳洗去…”

陸月悠心疼那些餅子被瘋嬤嬤糟蹋。她已經好些日子沒吃過好東西了。送進來的飯菜,不是發了黴,就是又餿又臭。

她爬著去搶了一把薄荷糖,揣進衣襟裏,又摸來了個酥餅咬了下去。她看向立在門前的江羽,嘴裏囫圇不清:“你要她別高興,母親會救我的,還有姑母太後。”

那抹身影卻沒再答話,撐起來時的紙傘,消失在了門外蕭瑟的風雨之中。

……

寢殿內燃著最後一盞燭火,桂嬤嬤已來勸了三趟,讓主子早些入睡。星檀卻依舊不緊不慢翻著手中的畫冊子。直到門前被敲響了三下,她方起身來,尋了出去。

江羽將將收了雨傘,立在門外,笑容溫和,與她一揖:“娘娘讓奴才辦的事兒,都辦好了。”

夜裏這麽大的風雨,星檀也未曾料及,見他左右肩頭都被沾濕了,便忙吩咐了桂嬤嬤。

“去與江公公煮碗驅寒茶來吧。”

“不必勞煩嬤嬤。”江羽推卻,之後與星檀拜了一拜,“外頭風大,娘娘身子不好,回殿內歇息吧。”

星檀抿了抿唇,卻有幾分愧疚。“辛苦了承羽哥哥。”

“娘娘不必掛在心上。”那人少許擡眸起來,“能在娘娘身邊伺候,已是江羽的福分了。”

“那便都不要客氣了。”星檀笑了開來,“承羽哥哥也早些回去歇息,趕緊換身幹凈的衣衫吧。”

“誒。”江羽應聲。

等桂嬤嬤徐徐合上了房門,他方轉身而去。在這皇城中,再見得那雙眼眸的時候,他便念想著能常伴在她身邊的有朝一日了…只是眼下的時日須得過得再慢些,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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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午膳,星檀未許給皇帝多少臉色。許是在承乾宮裏吃了一鱉,皇帝之後便未再過來。

星檀的得了清靜,只江蒙恩親自送了幾回禦寒的貢物,便與星檀旁敲側擊地提起,“陛下這幾日出了京城,往南郊,親自為西南平匪的神機軍踐行去了,是以未曾過來探望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