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伏黑甚爾迷茫地捧著蛋, 有些不知所措。

倘若是平時的他,見到這顆蛋的模樣以及上邊像是幼兒簡筆畫的圖案時,肯定會大聲嘲笑【伏黑惠】的, 指不定是“喲,這畫也太醜了,不過這海膽畫得還挺像你的嘛”這樣打擊小團子的話來。

不再尊重自己, 也不會尊重別人,這是他在經歷人世間種種之後, 認定的生存之道。

只有放棄尊嚴,渣滓才能舔著臉勉強在臭水溝裏活下去,才能和垃圾堆裏的害蟲彼此傷害角鬥,蹉跎光陰, 勝者卷走敗者的所有而苟延殘喘。

伏黑甚爾自認是永不見天日的臭蟲, 注定不得善終。

伏黑甚爾知道自己是怎樣的一個人渣, 他不以此為恥, 也不會因為他人的疏離而難過,他沒心沒肺,活得放浪形骸,活得瀟灑自如, 活得沒有自尊,靠著偷來的時光, 如蟲豸那樣苟且、死皮賴臉地生存。

伏黑甚爾什麽都不放在眼裏, 甚至連自己也看得很輕很輕,只有這樣他才能及時行樂。

除了惠媽之外, 他並不覺得會有人愛這樣的自己, 哪怕是親兒子也不例外。

可是【伏黑惠】的意外出現, 打破了伏黑甚爾這般的認知。

由於天與咒縛賜予他強大到變/態的身軀, 伏黑甚爾雖長著一張用惠媽的話來說,就是綺麗美人顏的臉,可那高大健碩的身姿,流暢而蘊含高度爆發力的肌肉線條,身上如頭狼那樣兇猛嗜殺的氣場,作為敵對雙方時,沒有人會輕視他。

否則,等待著對方的,就是遊雲的雷霆一擊了。

無論是哪個“伏黑惠”,和伏黑甚爾都完全是兩個極端,即使長相有七八分相似,可沒有人會將這樣的兩個人聯系在一起,認為他們是父子倆什麽的。

伏黑惠是少年的清秀瘦削,腰身如青竹那樣直/挺堅韌,頗有風姿,看上去白皙精致,手無縛雞之力,但是長期鍛煉下來,不斷提高的體術水平,使他小腹、手臂及大腿都覆蓋了一層不會顯得格外強壯的肌肉,比起伏黑甚爾的威猛,更要偏健美一些。

只有娃娃大小的【伏黑惠】則是一只純粹的萌物,膚色是與瓷娃娃沒什麽兩樣的冷白色,皮膚□□彈彈的,摸起來讓人愛不釋手。碧綠色的眼睛與伏黑甚爾的狹長危險,伏黑惠的纖麗幹凈相比,是屬於孩童的圓潤明亮。

小小的,軟軟的,每次湊過來的時候,伏黑甚爾總能聞到牛奶味兒童沐浴露的味道,總之是同伏黑甚爾完全不搭邊的東西。

伏黑甚爾之所以用語那麽激烈,想要一次性擊倒【伏黑惠】,讓他不要妄想著可以捂暖一顆鋼鐵之心,也是因為小團子屢敗屢戰,樂此不疲,絲毫不覺得伏黑甚爾冷淡疏遠。

幾次下來,伏黑甚爾也明白了,如果不確切說明,這小家夥一定還會纏著黏著自己不放的。

他是怎麽可以這麽莽撞沖動,不斷地靠近看上去異常危險的自己的呢?

他又怎麽能夠那麽無知幼稚,每天都把“愛”掛在嘴邊,對著一個壓根沒有什麽記憶的陌生人,噼裏啪啦、滔滔不絕地訴說自己的情感的呢?

別的小孩子在看到伏黑甚爾嘴角的那道傷疤時,大部分孩子便開始兩腿發抖,如若伏黑甚爾露出兇狠吃小孩(?)的眼神來,那麽基本都會“哇”的一聲哭出來,拼命地叫喊著“爸爸媽媽你們在哪裏”。

【伏黑惠】卻像全然感受不到一樣。

——“因為我很愛爸爸,所以不會怕的!”海膽頭小團子眼底心裏滿滿的都是信任和依賴。

釘崎野薔薇曾經問過這個讓伏黑甚爾在意很久的問題,結果他聽到了這樣的答案。

伏黑甚爾只能親手摧毀這種依賴,這種孩子對父親天然的愛意。

爛人不配擁有,這點他還是看得很清楚的。

伏黑甚爾壓制住自己內心對親情的觸動,也的確達到了打擊【伏黑惠】的目標,但是他不曾想過會是以這種局面收場。

印著張牙舞爪的海膽圖案的大白蛋,先前乳白色的蛋殼,只是眨眼的功夫,就變得黯淡無光,灰撲撲的,甚至連手掌接收到的溫度,也再不斷下跌,向冰冷轉變。

好像【伏黑惠】開始死去一樣。

伏黑甚爾又一次感受到了,妻子身體不斷虛弱,最終離世的那段時光裏的不知所措,慌亂惶恐。

何況,這一次的後果還是自己親手造成的,一想到這點,伏黑甚爾不得不承認,自己真的後悔了。

他對“伏黑惠”並非是一點情感都沒有的,相反,他比自己想象中還要更愛這個明明是血緣至親,曾經卻遙遠得如隔天塹,對方記憶中甚至沒有關於自己長相的絲毫印象的兒子。

……為什麽?

他就那樣靜靜地抱著大白蛋,即便一邊偷窺的幾個高專學生急忙沖過來,叫他快放手,讓他們看看【伏黑惠】究竟怎麽了,伏黑甚爾也沒有搭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