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蔣隨:我也想學。

蔣遇牽著段灼的手,將他帶到餐桌旁。

家裏用的是設有玻璃轉台的大圓桌,沒有席次排位的講究,蔣隨的左右兩側都有空位,可段灼的大腦偏偏在這時候短了路。

剛才失速的心跳雖已平息,但那種被電流襲擊的酥麻感卻很深地刻在他腦海裏,揮之不去。他尋思這應該是種生理反應,可如果導致這種生理反應的是一個男生的鼻息和聲音,那就太詭異了。

帶著一份復雜的,回避的心情,段灼在距離蔣隨一個空位的地方入了座。

趙芮之端著最後一道蔬菜出門,笑著問了句:“你們倆怎麽沒坐在一起?”

段灼擡眼,面對蔣隨一臉茫然的神情,不知如何作答,所幸有蔣遇冒出來說:“我想坐他們中間。”

趙芮之也坐下:“你在同學家沒吃飽啊?”

“吃飽了,但是看到你做的菜,我又有點餓了。”

這個家裏,任誰也抵不住小朋友的糖舌蜜口,趙芮之笑得眼尾一彎,兩道細小的紋路顯現出來。

趙芮之的拿手菜是蜜汁基圍蝦,擺在了段灼面前,其實不止是基圍蝦,段灼感覺所有的菜都偏向他的座位。

“阿姨不怎麽下廚房,好久都沒弄了,不知道味道怎麽樣,你先嘗嘗看,每樣都嘗一下。”

蔣俊暉也說:“喜歡哪個就多吃點,千萬別客氣,就當是自己家裏。”

段灼又想到在寢室的那個晚上,蔣隨把好多種飯菜的蓋子揭開擺在他面前,讓他每樣都嘗一下,原來溫柔就是這樣傳染的。

感到暖意的同時,又有淡淡的失落感湧上來,這是別人的父母,別人的家庭氛圍。

他吃著東西的時候,偷偷祈禱蔣隨的父母不要問有關他父母的問題,因為那不可避免地會聊到坐牢的父親,他羞於啟齒,又不想向他們撒謊。

但現實卻總叫人失望,在安靜的氣氛中,蔣俊暉忽然問了句:“那你爸媽是做什麽的?”

段灼低垂著腦袋,盯著飯碗裏的一點醬汁說:“我媽在我七歲那年自盡了。”

“啊?”趙芮之張著嘴,愣了一秒才問,“怎麽會這樣啊?”

蔣隨夾菜的動作也頓了頓,這是他第一次聽段灼提起家人。

他之前也不是沒有好奇過,有一回,他旁敲側擊地問過段灼家人住那兒,段灼只用“住鄉下”三個字含糊地應付,很快又轉移了話題,他便很有自知之明地沒再追問。

“因為我爸出了點事,被警察抓了,家裏欠了一屁股債,她壓力太大,一時想不開就自殺了。”

也許是因為事情過去太久,段灼說這話時,意料之外地平靜,坦蕩,他也沒有避開任何目光。

但事實上也不需要任何自我保護式的心理建設,蔣隨一家人的目光裏流露出來的除了驚訝就是同情,沒有一丁點鄙夷的成分。

只有充滿求知欲的蔣遇追問了句:“那警察為什麽要抓走你爸爸呀?”

“因為他爸爸犯了點小錯誤,警察叔叔要帶過去教育一下。”趙芮之很有眼力見兒地把話題轉回餐桌上,“小寶,再給阿灼哥哥的杯子裏添點飲料。”

段灼細細咀嚼米飯,想起自己的母親。

她陪伴他的時光太短暫,而兒童時代的記憶又很淺,他只記得一些充滿視覺沖擊的畫面。

有一個下著雨的夜晚,張思南走到他床前,為他關了燈,然後忽然發瘋似的掐住他脖子。

他並沒有睡著,他感到疼痛,感到呼吸困難,害怕地渾身發抖,睜開眼拼命拍打著她的胳膊,張思南不僅無動於衷,反而更用力地掐著他。

他想要求饒,可是卻無法發出一點聲音,就在他以為自己就要窒息而亡的時候,張思南又忽然松開了他,蹲在床頭不停地向他說著對不起,親吻他的額頭,撫摸他的臉頰。

段灼在一片混沌和震驚中,嘗到了眼淚的味道。

張思南之後還說了很多話,可是他想不起來了,因為當時他的喉嚨太疼了,吞咽都困難,疼得他以為自己以後都沒辦法吃飯了。

但他記得自己說了句沒關系,媽媽你以後可以不要嚇我嗎。

——他那時真以為張思南在和他玩遊戲。

是什麽時候意識到事情不簡單的呢?他也記不清了,記憶和夢境混淆在一起,模模糊糊地想起一些,明白一點,從推測再到確認。

再有能想起來的就是端午那天,張思南說要帶他去釣龍蝦,他興沖沖地跑去土裏挖蚯蚓,張思南卻神神秘秘地告訴他,不用蚯蚓也可以釣,她有別的辦法。

段灼一手拎著水桶,一手握著竹竿,跟在張思南身後。

下過雨後的土地格外泥濘,一踩便是深深的腳印,鐵皮水桶叮叮當當響了一路。

好不容易走到岸邊,張思南卻又開始哭泣,段灼只好走上前,為她擦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