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這虧我還就吃了

外面起風了,鉛灰色的雲層匯聚在一起,陰沉而厚重,幹枯的落葉被風卷起,在路邊打轉,空氣悶熱又稀薄,眼看著就要下雨。

蔣隨從健身房出來前洗過澡,不想被淋濕,提著兩袋剛買的水果,加快步伐往回趕。

路邊停著兩輛警用車,紅藍色的光一閃一閃,車內並沒有人,他停下腳步,往驛站方向看了一眼。

其實剛才他出門買水果時經過驛站,就已經看到一大幫人紮堆圍堵在門口,有位牽著狗的阿姨嚷嚷著賠錢,他用腳趾都能猜出發生了什麽,便沒有上前圍觀。

現在有警車到場,就意味著不光是弄壞包裹那麽簡單。

沖突爆發打傷人了?

蔣隨左右看了看,穿過馬路。

光打傷人這一點還不足以讓他對這種閑事產生興趣,吸引他走過去更重要的一點——他透過驛站的落地窗,看見段小朋友像罰站一樣,雙手交握,拘謹地立在墻邊,腦袋低垂,一遍又一遍鞠躬。

幾位民警站在裏邊,有個瘦高個在拍照,微胖的那位背著手傾聽,還有一位戴眼鏡的正進行調解。

他們都背對著門口,蔣隨聽了一耳朵,沒怎麽弄明白,問身旁的阿姨:“什麽情況啊這是?”

阿姨就是零食店那位,她早早占位,從頭聽到尾,向蔣隨細細解說來龍去脈,連小偷去零食店偷過東西的經歷也沒落下。

蔣隨緊鎖眉頭:“那這麽說,現在這一萬八要小朋友來賠?”

“是啊,”阿姨壓低了聲音說,“驛站老板的老婆二胎快要生了,人還在醫院待產,要用到錢的地方多著呢,他一時半會兒挖不出那麽多錢,這小朋友呢又是新招來的,才幹了一個月不到,身上攏共加起來也沒那麽多錢,賠不起。那女的怕孩子跑了不認賬,就堵著不讓走,警察正調解呢,不知道怎麽處理。”

說完,阿姨又踮起腳尖,伸長脖頸,往前湊了湊,蔣隨側身,從夾縫中擠進去。

戴眼鏡的那位民警正安撫王女士:“大姐先喝點水消消氣,小朋友也向你道歉了,這件事情他會負責的。小小年紀出來打工不容易,馬上又要開學了,真掏不出那麽多錢,你看你這邊能不能稍稍通融一下……”

話音未完,王女士又急眼了:“不能因為他年紀小,因為他家裏窮就來道德綁架我吧?我招誰惹誰了啊我,丟的東西是我們老板的,我還要給他賠錢,你讓我給他通融,誰給我通融通融啊?我這飯碗要是砸了呢?”

“我跟你說我現在就是立刻買台新的,那價錢也肯定沒有網上的優惠,我還得再倒貼上幾千,這錢我還沒跟他算!還讓我一個受害者來通融!像話嗎?”

年輕的民警頭疼地搓了搓額角,露出一個無可奈何的笑容,和邊上的組長對視一眼。

比他更年長一些的老民警操著一口當地話,勸慰道:“沒有說不賠你錢,就是讓你寬限一段時間。孩子身上現在湊不出那麽多錢。”

王女士軟硬不吃,瞥了眼段灼,冷笑一聲:“我跟你們說,我不是第一次碰上這種事情了,偷大件的很多都是團夥作案,要說這裏邊沒有誰照應,她敢走得這麽囂張嗎?”

段灼瞪著雙眼,怔住。

這言下之意再明顯不過。

——她死活不願意接受道歉,是因為在她眼裏,自己根本就是那個小偷的同夥!

沉在肚子裏的悶氣向上翻湧,怦怦往胸膛上撞,段灼捏緊雙拳,加深呼吸力度,生怕克制不住,怒火就要像火山一樣噴發。

弄丟包裹的那份責任他擔下,委屈他咽下,承諾他立下,他真誠待人,換來的卻只有一份對貧窮的偏見。

他弄不明白的是,自己身上究竟是流露出怎樣一種氣息,才讓人將他與偷竊犯聯想到一起,甚至捆綁在一起。

命運多可笑,他曾經咬著牙,拼了命想要擺脫的東西,如今又輕而易舉地纏上了他。

“不好意思這位女士,我得打斷一下。”

安靜的人群中忽然響起一道熟悉的聲音,段灼擡眼望過去。

蔣隨不知是什麽時候進來的,手上的東西隨手放到一邊,他身形修長,站姿挺拔,紮在人堆裏仍冒出一個頭,有種鶴立雞群的感覺。

“雖然你是受害者,但你這樣毫無根據地抹黑別人就有點說不過去了吧?”

王女士油鹽不進,辯解稱:“我這是合理的懷疑。”

“我建議你動動你那高貴的腦子轉一轉——”

蔣隨的食指在太陽穴邊上虛空轉了兩圈,而後指向段灼:“他——上個月剛從外地跑到這邊打工的,吃住都在驛站,二十四小時守著,他要是有心盜竊,至於每天任勞任怨汗流浹背地給人卸快遞收快遞嗎?就為了等同夥過來偷一台筆記本電腦?這事兒換你你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