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見

段灼一直以為只有家鄉的夏季是最悶熱的,卻沒想到南城的氣候有過之而無不及。

剛下火車,他就被蒸騰的熱浪撲了一臉,熬了十多分鐘,走出火車站,在路邊小賣鋪買了瓶冰水消暑。

五個小時的硬座,坐得他腰酸背痛,身體得以舒展,眼前都清明許多。

這季節街上行人不多,陽光潑灑下來,遠處的柏油路面像剛被人潑了一灘水,段灼拖著行李箱走過去,那灘水又流向更遠處。

路邊有序地停放著一排橙色和綠色的公共自行車,他走過去研究使用步驟。在他老家,只有市區路段會有這樣的公共自行車租借點,他很少有機會去市區消費,所以沒用過。

第一步是掃描二維碼,他從包裏掏出那部充話費贈的智能老人機。

來之前充滿電,還沒怎麽使用過,但此刻只有百分之二十了,他趕在自動關機前,點擊微信。

等了大約三分鐘,通訊錄界面終於顯示出來,他趕緊對準車架,界面中央出現一個轉動的白色小圈,但它就這樣一直轉動。

烈日炎炎,段灼像守在產房門口的丈夫,等得汗都要滴下來。

界面卡住,手機自動關機了。

伴隨著聲聲蟬鳴,他郁悶地嘆了口氣。

又行進了大約三四公裏,像是從郊區進入市內,街道由窄變寬,兩側的居民樓、商鋪也逐漸密集。

腳上的陣陣刺痛迫使他放慢了步行速度,他腳上的鞋是去年買的,已經不合腳了,外加上火車前就走了很多路,腳趾和腳後跟都破皮了。

他坐在路邊的花壇處休息,意外瞧見一家店鋪門前貼著的招聘啟示。

確切來說,這只是間收發包裹的快遞驛站,大紅色的紙張上歪歪扭扭寫著“急招兼職”四個大字,時薪面議。

眼下段灼正需要一份臨時的工作,趕忙起身走過去,落地的玻璃窗上映出他的身影。

裏面的陳設極其簡單,靠近門口的位置擺著張電腦桌,剩下就是擺滿紙盒的多層貨架,看起來是個需要幹體力活的地方。

此刻不忙,一位大約三十多歲、體型微胖的大叔靠坐在皮椅內看手機,腳邊蜷著只比巴掌大點的黑色狸花貓。

段灼對著落地門調整歪斜的衣領,推門而入,充足的冷氣撲面而來,積攢了一路的暑氣就這樣一掃而空,舒服得想躺地上睡會兒。

見人進門,狸花貓依然毫無警惕心地翻肚皮伸懶腰。大叔正在手機上打麻將,頭也不擡地說:“自己拿啊。”

段灼沒明白什麽意思,指了指玻璃門上貼著的招聘啟事,問:“請問這邊還招人嗎?”

大叔口中還叼著燃到一半的香煙,他們的目光透過繚繞的煙霧對上,相互打量。

也許是覺得段灼的體格不錯,大叔放下手機:“招啊,你以前幹過這行嗎?”

段灼誠實地搖搖頭,為了給自己爭取機會,很快又補充一句:“但我學東西很快,體力活都能幹,也不怕吃苦,我在老家經常幫人搬貨。”

“你老家是哪兒的?”

段灼報了縣城的名字,大叔迷茫地眯起眼,於是他又報了老家所在的省份,大叔這才長長地“哦”了一聲,說:“那挺遠的啊,怎麽跑來這邊打工了?”

“我是來上學的……”段灼舔了舔唇縫,眉眼低垂,望向桌上那盆蔫了吧唧的綠蘿,“但學費沒攢夠。”

後半句他撒了謊,他身上帶足了一個學年度的學費和兩千元生活費,只是這邊的物價比老家要高一些,如果不盡快找份工作,他接下去的日子恐怕很不好過。

現在他高中畢業,沒有人會再往他的賬戶裏打錢了。

大叔那對細長的單眼皮瞬間被撐大許多,像關心又像八卦地問道:“學費怎麽會不夠?家裏人沒給啊?”

段灼抿了抿唇。

家裏那點破事在老家幾乎人盡皆知,好不容易逃離,不想再被人當做茶余飯後的談資,淡然地點了個頭,轉移話題道:“這邊可以包食宿嗎?”

“吃飯是可以包的。”大叔的目光移到段灼身後的行李箱上,神色為難,“住宿我這邊沒有提供,你得另外再找房子,不過短期的估計不太好找。”

段灼忽然羨慕起那只在一堆破衣服上肆意打滾的小貓。

他有些猶豫,走下去或許能夠找到份包食宿的工作,但他磨得發疼的腳趾已經不允許他走更多的路。

權衡之際,大叔忽然從椅子上站起來,沖段灼勾了勾手,引著他往裏走。

大叔個子不高,大約一米六五左右,段灼能清楚看見他頭頂幹燥但稀疏的毛發,就像冬季裏光禿禿的麥田。

房間的盡頭有扇門,裏邊是間狹長的,大約六七平左右的洗手間。

大叔指著洗手池說道:“你可以在這邊洗漱刷牙,晚上就睡電腦桌後邊,那邊空間大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