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二十)為惡不常盈(第2/3頁)

顏九變悄無聲息地從懷中拿出左不正遞給他的青瓷瓶,將其中的藥液倒在碗裏。金五對著石壁合著眼,看不見他的舉動。

等作罷這一切,他蹲身下來,搖了搖金五的肩,耐心道:“不成,你得先將藥喝了,這樣方才好得快。不然你得花多少時候養傷,咱們又要何時才能接令?”金五混混沌沌,咕噥著直往薄衾裏縮,顏九變好不容易才逮著了他,端著藥碗往他嘴邊送,“張嘴。”

金五微微張了嘴,顏九變乘機將藥湯往他嘴裏傾。可還沒喂上幾口,便聽得他猛烈嗆咳了一聲,捂著喉嚨把那藥汁吐了大半。

“怎麽吐了?是太苦了,要我加些蜜漿麽?”顏九變心裏慌了些許,卻仍面不改色地問道。

羅刹鬼咳了一陣,忽地擡起頭來。亭中日影闌珊,他浸在陰影中的兩目如蒙雲翳,竟似綻出灼灼綠輝,尖銳冷厲。顏九變的心先沉了三分,此時只聽他道:

“你給我——喝了什麽?”

這人的記性果真近妖,只消嘗過一趟藥湯便能記得其中五味。他記得先幾日飲過的藥的滋味,也自然知道顏九變往藥中添了異物。

顏九變冷汗涔涔,卻微笑道:“就是尋常的藥,同你前幾日喝的無異,是你多心了…”

金五也難得地笑了,可這笑真乃皮笑肉不笑,顯出一份不留情面的尖酸刻薄。“左不正收買你了麽?還拿這玩意兒來混弄我。這是讓我一命嗚呼的藥,還是讓人痛不欲生的毒?”

霎時間,眼前仿佛墜入一片漆黑。顏九變端著藥碗,昏頭昏腦地呆怔在原處。金五還是第一回 如此冰冷地望向他,眼裏似凝結了霜華。那話語如投入無風湖面的石子兒一般,漣漪愈發擴大,最後竟似旋起猛烈漩渦。從漩渦的中心裏能瞥見一只黝黑的孔洞,他被那間隙直直吸入,被撕扯碎裂。

在那幽黑深洞裏,他窺見了自己的內心。

依稀的,他看清了過往的景象。架子床吱呀兒作響,紙帳上血跡斑斑。昏黃的燈光裏,女人的身影仿若碩大無朋的妖魔,沉甸甸地蓋在他臉上。他無聲無息,咬著下唇仰面躺著,在形形色色的人身下承歡。汗與淚混作一塊,痛意與神識猶如博山爐裏裊裊升起的青煙,漸漸消弭於虛空中。

水部刺客們宛若窟儡玩物,被堅硬如鐵的利爪扭下頭顱,慘叫聲此起彼伏,在女人五指間化為血肉。左不正輕聲發笑,貼在他耳邊道:看啊,水九,你不許忤逆我。誰都不行。

顏九變面若死灰,汗流浹踵,心虛地望著金五。此時只聽得羅刹鬼冷笑一聲,仿佛抱著莫大的失望之情問:“是左不正讓你來的麽?”

“……是。”

“這裏頭是什麽藥?”金五盯著他的綢布衫,一字一句地問。顏九變趕忙往胸口看了一眼,只見衣襟微微鼓起一塊,隱約現出青瓷瓶的輪廓。他思忖片刻,慘白著臉道:“治你病的藥。左樓主說…讓你喝下,便能讓身上的傷好起來。”

羅刹鬼的兩眼仿佛化作熾烈的火焰,將他一顆心拋置於煎熬之中。一刹間,亭中似是殺氣四溢,金五厲聲道:

“你還要同我說多少謊話!”

這一喝仿若當頭炸開一道驚雷,霎時間無數雪片似的光景在眼前紛飛。時而是左不正將水部刺客絞作血泥,溫柔勸誘他的模樣;時而是金部刺客們的冷眼譏嘲,風言風語;有時他恍若回到中州的那個傾盆雨夜,他與金五兩拳相碰的時候。最後,所有的景象凝匯於眼前,他看見金五第一回 怒火中燒,憤懣地注視著自己,碧瞳熒熒,尖刀似的目光直直紮向他。

出乎意料的是,他本覺得胸膛中該湧起一股反駁的熱血,如今卻一點點涼了下去。

顏九變微笑了一下:“我可不包我說的話是真是假,我現在只是要你——把這藥喝下去。”

“是左不正…讓你來殺我的麽?”

“這說的是什麽話?我不過是讓你將左樓主送來的藥喝了,早些養好傷罷了。”顏九變驚奇道,連連擺手,隨後綻開一個柔和微笑。“我們不是朋友麽?我怎會殺你,金五?”

沉默片刻,金五微微撇過頭,喟嘆似的喃喃道:“朋友、朋友麽……”他沉思稍許,擡起頭來時眼瞳裏已積澱了一層水霧似的滄涼,自嘲地牽起嘴角。

“原來打的是這個主意。原來是她要我把你當作是朋友,如此一來我便同吊線的傀儡一般,對她言聽計從。”

顏九變端著藥碗走過去,眼裏已生了層陰翳,居高臨下地望著他,聲音裏卻裹挾著一絲嘆息。“那你呢?我們也算是一同出生入死過多回了,你是如何看我的?我們從五個半月前的中州錢家帝釋令開始搭夥,你救過我二十八回,我也替你作了十九回的幫援,每回都是命懸一線。你覺得我們是朋友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