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民國之大導演(84)

風聲呼嘯,滿天飛舞的黃沙裏傳來戰士響亮的口號聲。幾個村民扛著鋤頭走在田埂上,笑呵呵的和背著槍的士兵們擦肩而過。幾個孩子害羞的跟在士兵們的身後,目光裏滿是憧憬。

伊恩沉默的注視著他們,腦海裏浮現了他在來蘇區前見過的農民。

電影裏適時切入了回憶片段:骨瘦嶙峋的黑瘦男人身上掛著長長短短的布條,拉著又笨又重的牛犁,牲口一樣在田野裏舉步維艱,突然一個踉蹌栽倒在地上。

“快幹活!別偷懶!”管事的人舉著鞭子劈頭蓋臉向他抽去。

男人抱著頭,在地上翻滾掙紮扭曲好似油鍋裏蹦跳的魚。

終於,管事抽累了。男人哆哆嗦嗦從地上爬了起來,鮮血浸透了破破爛爛的布衣,臉上表情是如死人一樣的呆板麻木。

那張呆板麻木的臉慢慢消失了,出現在伊恩面前的是正坐在田埂上談天說笑的農民們。他們是一樣的削瘦,可是這裏的農民卻有著外面雇農沒有的生機洋溢的表情。

一切只因為,外面的雇農是地主的奴隸,這裏生活的農民是自己土地的主人。

白蕊從昏暗的窯洞裏鉆出來,在伊恩身旁站定:“神父,你觀察了我們這麽久,現在你覺得,我們是好人,還是報紙上所說的血腥殘忍的魔鬼?”

伊恩柔下眉眼,不假思索回答,“你們都是主的選民,你們行的是主的旨。”

“我們並不信上帝。”白蕊不以為然道:“上帝也救不了我們。”

“神從不救人,人只能自救。”伊恩溫柔的注視著美麗的少女,神情肅穆莊重,“你們雖然不頌主的旨,但是你們踐行的是主的法旨,你們創造的世界是主的伊甸園。所以我認為,你們信不信上帝已經不重要了。”

麗貝卡勾起嘴角,在心裏暗暗叫好。

事到如今,不管謝聽瀾究竟在這件事後面扮演了什麽樣的角色,有一件事是不可否認的——這是一部優秀的電影,主題深刻,情節曲折,人物復雜,而且富有懸念,起碼麗貝卡現在就完全被劇情給折服了,她難得放棄了復雜的考慮,全身心的沉浸在了電影情節裏。

情節發展到這裏,麗貝卡已經漸漸有些明白,為什麽伊恩會在開頭說上帝是個女孩了。

電影初登場的白蕊說實話並不討喜,她恩將仇報,言而無信,愚蠢輕浮,她在她身上看到了自私的人性。可是等到白蕊再次出現在伊恩面前,已經發生了脫胎換骨的變化。

當白蕊跋山涉水收容救治病人,忍饑挨餓把食物省下來給災民時,當走投無路的白蕊把自己的血喂給因為饑餓而啼哭不已的嬰兒時,卑劣自私的人性在她血管裏死去了,浴血重生的是崇高無暇的神性。

人類的白蕊就在這一刻死去了,上帝活過來了。

所以麗貝卡一點也不奇怪,伊恩望著白蕊的目光一天比一天滾燙火熱。

怪不得影片開頭伊恩會說用喜歡來形容對她的感情太膚淺了。伊恩對白蕊的狂熱,是泥鰍對偶然略過沼澤的雄鷹的自懺形穢,也是螻蟻對大象的頂禮膜拜。

伊恩口裏的“上帝”,並不是真實的上帝,而是一種象征,用來指代白蕊完美無缺的崇高品德,以及他對白蕊的崇拜之情。

麗貝卡現在很好奇,在和戀人私奔離開教堂後,白蕊究竟遭遇了什麽導致她身上發生如此巨大的變化?這種變化,是她所信仰的共黨給予她的嗎?

麗貝卡的疑問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日本發動了侵略戰爭,白蕊打算參戰。臨行前,白蕊向伊恩坦白了自己的曾經——和麗貝卡猜的差不多,她在私奔後,很快被戀人拋棄了,她大著肚子流落街頭,很快就因為流產差點死掉。是婦聯的女同志救了她,並把她帶到了西北蘇區,白蕊從那以後就決心只為胸中的紅色信仰而活。

不同於利貝卡的若有所思,滿心感慨,現在的迪恩陷入了巨大的惶恐和驚怒之中。

《紐約新聞日報》並不是可以胡說八道的三流八卦小報,他們是一家嚴肅報刊,只會刊登真實可信的新聞。

他以為謝聽瀾拍的電影是一部揭露共黨邪惡真面目的電影,所以一直以來也是在報紙上這麽宣傳的。現在電影上映了,可是電影內容卻和他在報道裏寫的內容完全相反,電影黨的形象簡直是聖人——這竟然是一個為共黨歌功頌德的政治宣傳片!他們都被導演謝聽瀾騙了!

眼前電影的劇情和他從麥克那裏偷來的新聞稿完全不一樣!毫無疑問,他和《紐約新聞日報》已經徹底成為了笑柄!

麥克!!!謝聽瀾!!!

迪恩眼神怨毒,恨到咬牙切齒。

事到如今,他如何還能不明白自己恐怕是遭受到了他們的算計?

他煩躁的揉著頭發,已經再也沒心情看電影了,滿心沉浸在懊悔和失落中,絞盡腦汁思索著該如何破局才能抱住自己還沒坐熱的主編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