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急救室外是一片死寂。

沒人知道急救室中到底是什麽情況,更沒有人知道,還有沒有繼續等待下去的必要。

事故現場慘烈到駭人,在令人恐怖的沖擊力下,爆炸的賽車被硬生生劈裂成兩半,駕駛艙中的人被困在熊熊大火中動彈不得。

只要是看到現場的人,都會無法抑制悲哀地冒出個念頭:生還率幾乎為零。

慘白著臉的沈秋澤從來沒有哪一刻像如今這樣清晰渾噩意識到。

急救室裏面躺著的人會死。

吳楚會徹徹底底地沉睡在那張沾滿血汙的病床上,永遠都再也不會醒來。

也許體育新聞會持續報道一陣子,惋惜這位車手的慘烈犧牲,又也許在場的車迷會手捧著白花哀悼。但是死亡往往就像是一捧沙一樣,只有在落下時會有存在感。

只要一陣風過後,便消逝得無影無蹤。

沒有人再會記得吳楚,也沒有人會再去懷念他,而他會在心愛的賽道上就此永遠沉睡長眠。

可是那急救室裏面躺著的人,昨天還在落著雪的傍晚,肩上披著他的大衣,眉眼安靜,朝著他疲備啞聲道:“沈秋澤。”

“我沒有家了。”

而那時的他呢?

沈秋澤渾渾噩噩想到,那時的他,只對著吳楚沙啞艱澀說再給他一點時間。

再給他一點時間。

那時的他以為再給他一點時間,他很快就能將心中關於沈余那塊腐肉給慢慢挖掉,重新以一個真正的沈秋澤出現在吳楚身邊。

就像是在密不透風的黑暗窒息泥沼中,終於精疲力竭地決定要拽著屬於他的那根蛛絲爬上來。

那些長久歲月中自我防護機制的試探防備終於在吳楚面前松懈了下來,松懈下來後,長久隱晦難言像是刻在血肉中的愛,密密麻麻死死將他纏繞住,爆發出令幾乎令背脊都在顫栗的輕松。

他會慢慢嘗試著如何再去愛一個人,會慢慢把荒蕪得寸草不生的荒涼心裏重新再放下一個人,那個人會慢慢抹掉沈余在他心中的存在,會成為他的血骨,也會成為他人生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但終究世事殘忍,當他終於想明白的時候,終於咬牙決定踏出那一步的時候,吳楚已經滿身是血躺在急救室,生死不明。

沈秋澤近乎是將牙咬得咯咯響,他手指痙攣著,從胸腔中壓出一口氣,卻硬生生斷在喉嚨中,他顫抖想著,他不要了。

他什麽都不要了。

沈余也好,張懷遠也好。

他什麽都不要了。

他只要吳楚。

只要吳楚。

那些巋然不可撼動關於沈余的回憶在此時此刻下像是被另一種忽然爆發並且更加深刻惶恐的感情所席卷替代,以一種更為強勢慘烈的方式硬生生悍然剮了下來心臟的那塊腐肉。

當那輛賽車爆炸在沈秋澤眼前時,他心臟似乎都驟停了下來,近乎以為這是他做的一場夢。

而那些在長久歲月中沉溺於失去沈余的痛苦也仿佛在驟然間化為虛空,像是一張破碎的白紙,蒼白而無力,根本抵不上此時此刻半分的絕望。

那血淋淋的事實仿佛像是在逼迫著沉溺於泥沼黑暗的他面對事實一般,吳楚死亡這個莫大恐懼與絕望的念頭讓沈秋澤此時此刻渾身都在顫抖著。

有些人說過,活人永遠都比不上死人,死人是永遠都不可能超越的,哪怕活人如何的好,死去的人會一直巋然不動在心臟某個最深處的角落,像是如蛆附骨一般折磨著兩個人。

但活人快要死了呢?

那個人就渾身是血躺在急救室中,完全失去意識,死亡的陰影隨時隨地籠罩在他的身上。

吳楚快要死了。

沈秋澤手指死死摁在長椅扶手上,近乎痙攣,他唇顫著,整個人也像是也在發著顫,心臟沉重跳動地每一下似乎都在撕扯著五臟六腑,喉嚨像是含了塊燒紅滾燙的烙鐵,哽咽都哽咽不出來,胸口卻堵著一口劇烈的氣,扼住咽喉一般。

而這一切都是他推波助瀾造成的。

他親手將吳楚,活生生地逼得走投無路,甚至沉入死亡的深淵。

他這一輩子算計了那麽多的人,最可笑的是,最後把自己的愛人給推入了死亡的深淵。

沈秋澤麻木擡眼,他看著褚萼蜷縮在長椅上,唇邊血跡斑斑,臉色慘白到駭人,一雙蒼綠色的眸子像是無機質死寂的玻璃珠,明明虛弱的身體已經快要撐不住,卻像是吊著一口什麽氣一樣,用著令人膽寒的瘋狂直勾勾地盯著急救室的門。

甚至給人一種錯覺,好似那急救室中的人一閉眼,他也會閉著眼跟著去一般。

長椅上的殷縉大衣血跡斑斑,看上去很安靜地坐在長椅上,唇色寡淡,眸子平靜,他垂頭望著大衣上的血跡,視線中的血跡像是一團不斷扭曲的紅,又像是一把尖銳地刀子,硬生生攪進了腦子中,將每一根神經都刺得發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