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傍晚天際烏壓壓的厚重雲層低垂,傾斜的雨滴劈裏啪啦砸在樹梢上,泛黃的玻璃上爬滿了連成線的雨珠子。

狹窄的出租屋客廳裏,坐在輪椅上的男人對著手機那頭的人懶懶道:“老爺子出院了?”

手機那頭正跟著他視頻通話的人點了點頭,然後猶豫了一下,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你在做什麽?”

面前男人坐在輪椅上,面前老舊桌子上擺著一個塑料籃子和一袋子綠油油毛豆,男人看上去動作熟練了不少,冷白修長的指尖將毛豆殼撥開,然後撚起碧綠色的的毛豆放進塑料小籃子中。

殷縉將手上的毛豆剝好,拋進了籃子裏,聞言擡頭懶洋洋道:“剝毛豆。”

那頭的老友沉默下來,好一會才遲疑道:“是今年圈子裏盤核桃的新潮流嗎?”

不盤核桃了?改成盤那種叫毛豆的碧綠色的小豆子了?

殷縉撚起一個毛豆殼,對著手機那頭的人懶散道:“這個,沒去殼的,一斤兩塊五。”

說罷,他又伸手從塑料籃子中捏了一顆毛豆,對著手機那頭的人嘆息道:“這個,去殼的,一斤八塊。”

在去殼和沒去殼之間,中間商血賺五塊五。

為了不讓那中間商血賺五塊五,吳楚大早上就在飯桌上,瞟著他,循循善誘地跟他說:“咱們不能讓中間商發了,中間的差價必須得拿回來。”

於是下午剛在筆記本電腦上開完遠程會議的男人,接了個視頻通話就坐在桌子面前開始剝毛豆。

手機那頭的老友愕然,他打視頻也是因為好奇心癢地想要看看到底是在什麽樣的破爛地方,才能讓從小就挑剔,渾身上下毛病不少的這尊大神忍了下來。

看到那似乎連胳膊也伸不開的狹小逼仄屋子,老友吃驚得直咂舌,感嘆著殷縉這次真是下足了血本,鐵了心要讓老爺子心軟退步。

但是殷縉淡定自若地剝著毛豆,讓手機那頭的老友愕然了許久,好半晌老友才茫然重復道:“毛豆?”

“一斤兩塊五?”

什麽玩意,什麽有殼沒殼的,什麽兩塊八塊的?

殷縉望著望手機裏老友茫然的神色,神色自然道:“你聽不懂正常。”

畢竟今早上吳楚拿著小板凳,坐在他面前苦口婆心地告訴他,中間商血賺五塊五對他是一種多麽大的傷害,他才勉勉強強理解。

窗外悶雷滾滾,殷縉一邊望著窗外,一邊似乎有點心不在焉想著點什麽,手機那頭的老友沉默一下,終於像是忍不下去痛心疾首開口道:“你是不是去騙人家小姑娘了?”

殷縉:“……?”

那老友繼續痛心疾首道:“你是不是把人小姑娘騙來這破爛地方來給你洗衣做飯了?”

殷縉那身上乘皮囊,加上周身清貴的氣質,哪怕是坐在輪椅上,要是真想騙起小姑娘,那還不得把那小姑娘吃得死死的?

對著老友痛心疾首的譴責,殷縉還真下意識順著老友的話,想了想吳楚是不是被他騙來的。

想了想後,殷縉突然發現,吳楚還真不是被他騙來的,是被自己喜歡的人騙來的。

手機那頭的老友看著殷縉沉思的模樣,帶著點委婉道:“殷啊,我跟你說,八塊還是兩塊的不重要,你要是覺得忍不下去了,我這裏還有幾塊地皮,雖然不多……”

殷縉沉默了一下,終於開口道:“不是什麽小姑娘,是一男生。”

老友更加痛心疾首道:“男生?你騙人家小男生就行了?!”

“你就說,是不是那小男生做飯給你吃?”

“不然人家小男生為什麽要這樣照顧你啊?”

因為第一天就直接用兩個酸柑子將他懟診所裏了,還因為他跟他喜歡的人同一個學校,想著開學那天進學校逮人的時候他殷縉能夠出一份力。

說不定在那小男生眼裏,他殷縉估計就只會讓洗衣機轉兩個小時。

哦,現在多了一點。

殷縉將剝好的毛豆弧線揚手完美地拋進塑料籃中,中肯地點了點頭。

確實還多了一點:剝毛豆。

還是因為有潔癖所以能夠將剝毛豆剝得很完美的那種。

電話那頭的老友還在喋喋不休痛心疾首,殷縉隨手將手機丟進一堆毛豆殼中,手機那頭屏幕和聽筒瞬間被毛豆殼淹沒。

殷縉老友手機屏幕上都是黑壓壓放大的毛豆殼,聽筒裏也全是嘩啦啦毛豆殼翻滾的聲音。

輪椅上的男人沒什麽誠意,一邊剝著毛豆一邊不痛不痛道:“不好意思啊,手滑。”

看著手機屏幕被毛豆殼淹沒的老友:“……”

兩分鐘後,視頻通話傳來掛斷的聲音,殷縉懶懶靠在輪椅上,他偏頭望著泛黃玻璃上爬滿的雨珠子,看上去有點心不在焉。

十幾分鐘後,窗外噼裏啪啦的雨下得越發大,老舊的防盜門傳來鑰匙轉動的聲音,殷縉擡頭看,瞧見了渾身濕漉漉的吳楚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