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秦王出建業城的第五日。

謝氏山莊內,流風隔窗望著兀自發笑的謝鈞,難掩心中恐懼。

自她那日給謝鈞服用了過量五石散之後,謝鈞便陷入了癲狂的狀態。雖然以前他服用五石散之後,偶爾也會出現這樣的症狀,會特別亢奮,有時候他會在書房中指點江山、罵天下人都是蠢貨,毫無在人前溫文爾雅的模樣;有時候他會點數名美姬在側,顛鸞倒鳳。可是最多不過一夜,他便會行止如常,出現在人前時,仍是風度翩翩的模樣。

可是這一次……

流風緊張地咽了口唾沫,盯著發笑的謝鈞。

謝郎君竟沒有發現嗎?他、他現在笑起來連嘴巴都歪斜了。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他陷在這種癲狂的狀態下,相對輕易地接受了她的說法——是他那日自己堅持多服用的。而也正是因為在這種癲狂的狀態下,他沒有察覺過量服食帶來的恐怖後果,也就還沒有懲罰於身邊服侍的人。可是等到他這種狀態消失,也許在七八日之後,也許在兩三日之後……等到他恢復了理智,她將面臨怎樣的下場?這一次,她還能逃過去嗎?

流風強迫自己定下神來,提著一壺新茶走進去。

臨窗的書桌前,謝鈞全無平時沉穩鎮定的模樣,右手五指在桌面上來回迅速敲擊著,發出的響聲如密集的鼓點。

他偶爾會神經質般渾身一抽,叫旁人看了驚駭,他自己卻全然不覺。

“郎君。”

謝鈞渾身一顫,從狂想的世界中回過神來,猛地擡頭看向流風,道:“周寶寶來了?”

“是。”流風輕聲道:“寶華大長公主殿下已經在花廳等候了。”

謝鈞立時起身要走。

“郎君!”流風忙又喚住他。

謝鈞兩次被她打斷思路,這次回頭盯著她,目露兇光。

流風心中驚駭,勉強堆出笑容來,指著他前襟的一片暗色,柔聲道:“這身衣裳臟了。郎君換了新衣,再去見客。”

謝鈞低頭看向自己被茶水打濕的前襟,終於回到現實中來,摸了摸發燙的腦門,一笑道:“忙糊塗了。”便在流風服侍下,換了新衣,往花廳去見寶華大長公主。

寶華大長公主一臉不快坐在花廳中,見了謝鈞,也不曾起身,徑直道:“若不是看在你從前送了心愛的舞姬給我,我真不願走這一趟。”她在皇帝穆楨那裏受的氣還沒撒出去,怒沖沖道:“一個個的,都把我呼來喚去了?打量我是好欺負的?”

謝鈞來之前飲了一盞涼茶,倒是沒有在意寶華大長公主的怒氣,坐下來笑道:“您府上的事情,我已經聽說了。其實私底下,誰不同情您的遭遇呢?新政這把大刀揮下來,今日是落在您身上,明日便是在我身上了。”

寶華大長公主聽出點意思來,既詫異又贊許於謝鈞的口無遮攔,斜了他一眼,怒色暫消,笑道:“看不出來,謝太傅竟還有這樣的膽識。”

謝鈞壓低了聲音,湊上前來,道:“咱們私底下說句知心話。皇帝早已不是從前的皇帝了,如今她要廉價買庶民的心,哪裏還管咱們的死活?我謝家祖上累世的基業,若到了我這裏,只剩了三百畝田地、三百個奴仆,我還有何面目去見列祖列宗?”

寶華大長公主提到這事兒又露出怒色來,道:“穆楨是吃了秤砣鐵了心!難不成你有法子叫她停了新政?”

謝鈞愈發壓低了聲音,盯著寶華大長公主,輕輕道:“雖然改不了皇帝的想法,卻可以……換個皇帝。”

寶華大長公主與他對視一眼,並沒有露出很驚詫的樣子,慢吞吞道:“原來你打的是這個主意。”

謝鈞又道:“當初她能稱帝,不正是因您的扶持嗎?您能扶她上去,自然也能換掉她。”

寶華大長公主皺眉道:“新皇帝上來,誰又能保證乖巧呢?”

謝鈞道:“一定乖巧。”他湊到寶華大長公主耳邊說了一個名字。

寶華大長公主這次倒是有些訝然了,摩挲著下巴沉思,有一會兒沒有說話。

這天下原本是她家周氏的天下,究竟是她二哥當初的妾做皇帝,還是她大哥的孫子做皇帝,於她而言並沒有什麽區別。

只看哪邊對她更禮遇、更尊敬、更叫她快活罷了。

穆楨做了十幾年皇帝,根基漸穩,威勢日重。寶華大長公主有時候入宮見了皇帝穆楨,都有些不太敢說俏皮話。

做久了的皇帝,當然不如剛扶上去的新皇帝聽話。

“需要我做什麽?”寶華大長公主徑直問道。

謝鈞心知成了,笑道:“您什麽都不必做。只待事成之後,您出來說一聲‘好’便是。”

寶華大長公主因父母遺惠而握有的實權,已經凋殘不見,但她的存在本身,對於周氏舊臣來說就是很大的意義。

這跟當初穆楨稱帝時候要她做的事情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