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跟隨在後面的扈從急速上前,散入竹林之中,很快便揪出了林中哭泣的那人,竟是那個靦腆寡言的和尚靜念;又從林邊捉出來一個侍女,卻是跟隨穆明珠出宮、於內院服侍的翠鴿。

翠鴿與靜念被數名帶刀侍衛捉出來,按到穆明珠身前,都已嚇軟了身子——兩人何曾見過這樣的陣仗?

翠鴿顫聲道:“殿下饒命,奴婢錯了……奴婢也知這樣不對,只是看著靜念小師傅實在可憐,這才鬥膽……”

穆明珠見是虛驚一場,呼出一口氣來,才覺出內衫為汗所濕,面色微沉,徑直向院內而去。

後面自有侍從將翠鴿與靜念帶上來。

穆明珠也不理會他倆,先入內沐浴,洗去一身躁意,這才披了外袍,散著濕漉漉的長發走出來坐定。

翠鴿與靜念都垂首跪著,齊雲與櫻紅分立兩側。

見穆明珠出來,櫻紅先上前道:“殿下,此事是奴婢失了檢點,沒看住翠鴿,叫她做出這等錯事來。”

穆明珠平和道:“你又何錯之有?碧鳶留在公主府中不曾跟來,你既要跟著本殿在外面跑,又哪裏顧得及園中的事情?”便擺手示意櫻紅退下,轉而看向翠鴿與靜念,問道:“你們自己來說,究竟是怎麽事。這紙錢是燒給誰的?”

因翠鴿與靜念都是穆明珠的人,齊雲也不好越過公主殿下去審理,只在旁垂首候著。

靜念跪在地上,渾身發顫,說不出話來。

翠鴿已是哭了一場,此時眼圈通紅,只是貴人面前不能落淚,這會兒拼命忍著,顫聲道:“殿下明鑒,實在是奴婢糊塗,不關櫻紅姐姐的事情。奴婢在院中,得了給兩位小師傅送飯的差事,來往之間便與兩位小師傅認識了。昨日靜念小師傅求到奴婢這裏,說是他有位要緊的故人,不久前沒了,眼看便是那故人的五七,他想著要為那故人燒些紙錢盡心……奴婢明知這是殿下宿處,不能做這等祭奠之事,但聽小師傅說得可憐,見殿下今日出了園子,便鬥膽拿了紙錢給靜念小師傅,想著殿下來之前,給

他在外頭竹林裏燒過也就是了……”

穆明珠輕輕擡眸,道:“哪裏來的紙錢?”

翠鴿小心道:“園中沒有紙錢,奴婢是把原本要糊起來做鞋樣子的紙剪了,折成紙錢的形狀——奴婢幼時曾見家中親長做過……”

穆明珠點一點頭,探頭翻了翻案上還未來得及燒的紙錢,隨口問道:“你是從宮中跟著本殿出府的?”

“是。”

櫻紅上前,輕聲在穆明珠耳邊解釋道:“這是三年前宮中派下來的那批小侍女裏頭的,這丫頭名喚翠鴿。她第一日到殿下跟前磕頭的時候,殿下還說跟碧鳶的名兒重了,想著要不要給她改一個……”

她這麽一說,穆明珠便想起來。

碧鳶與翠鴿,既重了顏色又重了意思。

當初還是碧鳶笑著攔下來,說她不過是服侍殿下的宮女,又哪裏有這些講究,況且人家小姑娘叫慣了的名字,何苦給她改了,便仍叫她作舊時名字翠鴿。

如今三年過去,當初的小侍女略長開了些,也不過十五六歲的模樣。

“你擡起頭來。”穆明珠和氣道。

翠鴿依言擡頭,只垂著眼睛不敢看。

卻見她一張娃娃臉,眼圈紅通通的,還是稚氣未脫的模樣,只是怕得厲害,唇緊緊抿著,手指緊緊扣在磚縫裏。

穆明珠便又轉向靜念,道:“你那位故人是誰?”

靜念一張臉煞白,跪在地上卻仿佛無知無覺,連公主殿下的問話也恍若未聞。

不管在什麽地方,在活人住的地方祭奠,都是很犯忌諱的事情。

穆明珠倒是並不信這些,但底下人都戰戰兢兢、認為是犯了不得了的錯處。

此時屋外忽然有人殺豬般哭嚎叫道“殿下開恩!殿下別殺我!殿下……嗚嗚嗚……”後面大概是給堵了嘴。

穆明珠有些頭疼,撫了撫眉毛。

卻是侍從把靜玉也捉了來——他與靜念是一同來的,出了事兒自然也跑不了。

靜玉自入園後,再沒能近身服侍穆明珠,滿心想著怎麽往上鉆營,能入了公主殿下的眼。這日他又是一早起來,打扮停當,便往內院門邊晃蕩,盼著能與穆明珠來一場“偶遇”,得知公主殿下天色未

亮便已經出園而去後,險些氣炸了肺。他摘了滿頭珠翠,洗去精心描繪的妝容,房中倒頭補眠去了。誰知他睡得正香,夢見自己終於得了公主殿下歡心,建業城中,做了與楊虎郎君不相上下的侍君,出盡風頭之時,忽然給人從床上捉了起來。一時間什麽美夢都消散了,靜玉給這些黑面的侍衛捉了送往內院去,一路上膽戰心驚,生怕是自己的出身給公主殿下知曉了,原本還存了一絲僥幸心理,等到了窗邊看到裏面跪著的靜念,他只覺眼前一黑,一顆心直墜下去,當即吱哇亂叫、連哭帶喊,只求公主殿下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