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皇帝穆楨的聖壽慶典忽然提前了十日,官面上的說法是因為欽天監選出了更好的吉日,但私下流言紛紛,卻是什麽猜測都有。

有人說是因為廢太子周瞻在獄中受盡酷刑,怕是熬不到聖壽那一日了,萬一廢太子死在了聖壽日之前,兒子新喪,母親便慶賀壽辰,將來史筆如刀,皇帝該落個什麽名聲?又有人說是因為揚州水患日益嚴峻,因水災損毀大量船只,四下常平倉的儲糧無法及時運到災區,致使揚州流民遍地,這還不是最可怕的,大災過後必有大疫,若染病的流民四散開來,揚州距離建康城也並不遙遠。更還有一種在權貴豪族之間流傳的說法,那就是鸞台右相蕭負雪力推的新政,有傷人和,招致天罰,廢太子病變、揚州水患,這些還不過只是前頭的小禍罷了。

不管底下流言如何散布,皇帝穆楨的五十歲聖壽仍是提前在北苑宮中舉行了。

開場便是馬球賽,這是自本朝太祖時傳下來的慣例,以示尚武之意。

北苑馬場四周看台上,坐滿了建康城中的權貴高官,宮女們組成的表演賽結束後,便是穆明珠、穆武等人的比賽。

穆明珠一面擺弄著束緊的袖口,一面往場內走去,盤算著今日的事項。

“瞧瞧這一圈的人,”蕭淵從後面趕上來,笑指著滿場看客,道:“你表哥穆武日前出了個妙招,要參與慶典的這些權貴,人人都捐一筆銀子出來,以為紓解揚州水災之用。不知誰給他出的主意,借著眾家的銀子,不但邀買民心,還得了陛下的誇贊……”他壓低了聲音,道:“我可是聽說這次聖壽,朝廷連賞賜百官皇親的綢緞綾羅都拿不出來了,最後還是陛下開了私庫……”

“你喝酒了?”穆明珠不答,嗅到他身上淡淡的酒香。

蕭淵掩口,笑道:“我只用了半盞,為得是激出手感來。這次我可是奔著贏來的。這場好好打,把咱倆那絕活使出來。等咱們贏了,我也好向陛下求個恩典,把這‘閉門讀書’的事兒給解了。”雖然無人來查他,但頂著這麽個懲處,他終

究不好大搖大擺出來行事了。

“那好。我也正等著贏了之後,向陛下求個恩典……”穆明珠話說到半截,下意識半側身向後看去,果然見齊雲牽馬走上前來,不知已跟在她身後走了多久。

齊雲今日仍是黑色勁裝,只是摘了官帽,束起的長發,按照他們隊統一的規制,用了丹紅的發帶。

他本是極為白皙的,只因素日一身黑,又不露臉,總顯得陰惻惻的。此時夏日陽光晴好,丹紅的發帶隨風而動,輕拂過他年輕俊美的面容,竟有種驚心動魄的美麗,便如一朵墨線勾勒的牡丹,忽然躍出紙面、朱色艷艷得活了過來。

只是這朵牡丹此時薄唇緊抿、眸色森寒,好似玄冰雕就的,令人不敢親近。

穆明珠為他美色所惑,一時失聲,待到他要擦肩而過,才定下神來,道:“且慢,叫本殿的馬奴給你查過馬。”

今日當著眾人的面,尤其是還有皇帝在場,穆武自然不會明著來,他還有“爽直忠心”的人設不能崩呢。

但穆明珠不能不防著他暗中下手。

如果穆武要報復齊雲,今日最好的機會便是從“馬”上下手。

齊雲被她喚住,在她與蕭淵身邊停下來,方才那股淡淡的酒香便愈發明晰。

那夜長街雨巷,公主殿下玉杯素手,親自送到他唇邊來的,正是這樣香氣的酒。

他停下來,便愈發確定,此時的酒香是自蕭淵身上來的。

齊雲藏在身後的右手攥緊,冷冷擡眸向蕭淵看去。

蕭淵是廣結好友的大方性情,卻偏偏不敢與齊雲勾肩搭背,便譬如人與蛇,哪怕你知道那是無毒的蛇,總也想離他遠三丈,更何況齊雲究竟有沒有毒,在他咬你之前,你是難以判斷的。

蕭淵見狀,摸摸鼻子,對穆明珠道:“我去前頭等你。”便忙不叠走開了。

穆明珠站在一旁看那馬奴查驗馬匹,倒是沒有留意好友與準駙馬之間湧動的暗潮,聞言只“唔”了一聲表示自己知道了。

“殿下要向陛下討什麽恩典?”齊雲忽然開口。

穆明珠微微一愣,反應過來,原來她方才與蕭淵的談話都給齊雲聽到了。

她眼珠一轉,擡眸看向齊雲,笑道:“等我贏了,你不就知道了?”

這次輪到齊雲愣住。

此時馬奴查驗無誤,躬身作答後退下。

場邊鼓聲響起,已是催著入場。

穆明珠與齊雲不便再多說什麽,便各自手持月杖、翻身上馬入場。

對於穆明珠而言,這是一場酣暢淋漓的比賽。

萬人齊聚的賽場內,最高台上皇帝的注視下,一陣又一陣激越的鼓點聲中,她與場上另外的十三名健兒競逐那一枚小巧玲瓏的彩毬。奔馬帶著撼動地面的力道在她身邊沖過,揚起陣陣青草被碾碎後的香氣;陽光烘烤著她的後背,也烘烤著馬身上的汗味。她隨馬起伏,自重而來,第一次如此真切感受到活著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