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第3/5頁)

“小公主?”她輕聲問。

“告訴你一則趣聞。”謝郎君玩笑般道:“日前女帝生辰,她那五歲的小女兒穆明珠於席上祝詞,願長成之後、逐女帝舊志、也為一代帝王。”

她那時候只靜靜聽著,朝堂上的事情離她太遠。

那時候的她怎麽都沒有想到,後來謝郎君離開了陳郡來到了建康城,而她被送入了寶華大長公主府,還遇見了曾被謝郎君評點為“不可愛極了”的公主殿下。

如今忽忽八年過去,她立在前廳之中,正等著這位公主殿下出現。

“回雪先生久候了。”一道清脆明朗的聲音自廳門處傳來。

回雪忙轉身行禮,“見過殿下。”會意過來之後,忙又道:“奴婢當不得殿下先生之稱。”

“何須自謙?”穆明珠快步入了前廳,自己坐了主位,伸手示意回雪在對面也坐下來,笑道:“本殿看過你跳舞,比之宮廷教習舞蹈的師父都要高出幾分

。於歌舞一途,你如何當不起‘先生’之稱?”

回雪如今二十四歲,見過無數貴胄公子,於宴會上也能做到八面玲瓏,可卻還是第一次遇見穆明珠這樣的主家,過往多年的經驗竟全然用不上,一時不該如何應答,只仍守著尊卑,並不坐下。

後天學來的交際手段全用不上,回雪露出本性中的羞澀來,訥訥道:“不知殿下喬遷宴上要演什麽樣的歌舞?奴婢早早準備起來。若是殿下沒有指定的題目,奴婢便跳幾支舞,由殿下來選如何?”

穆明珠笑道:“本殿府上的喬遷宴,來客不過瞧個熱鬧,哪裏用你這等人物出場,也更不用本殿出面來談,自有底下的管事長史去做。”

回雪疑惑,道:“那殿下的意思是……”

“回雪先生值得更大更高的舞台。”穆明珠單刀直入,探身前傾,盯著她道:“你想不想跳出歌姬的身份往上走?”

回雪愣住。

她從來沒有考慮過這些。

她生來就是奴籍,為謝郎君選中,自幼習舞。一個歌姬,還能往哪裏走?歌姬的“上”,又是什麽?

“你的舞技比宮中專司舞女的教習都要強上許多。”穆明珠見她面露迷茫之色,便清楚她此前從未考慮過這些,當下點撥道:“你若是肯去教導宮廷舞女,那些舞女必然會尊重你。”

尊重。

回雪心中一顫,這是她作為貴人宴會間的玩物,極度渴求,卻從未感受過的。

回雪眸中一亮,旋即又黯淡下去,垂首輕聲道:“奴婢這樣的人……又如何能入宮廷教導旁人……”

“這你不用擔心,有本殿在。”穆明珠盯著她,道:“本殿只問你願不願意。”

回雪愣愣望著穆明珠,內心爭鬥激烈,竟忘了尊卑之別。

穆明珠激她,道:“還是你甘願一輩子淪為宴上助興之物?”

“我願意。”回雪脫口而出,因為情緒激動,反倒沖淡了眉宇間原本的郁郁之色。

“好。”穆明珠微微一笑,後仰靠在椅背上,道:“昔日陛下所作的《晨風曲》,你可會跳?”

皇帝穆楨初入宮,以宮女身份得世宗寵幸時,不過十五歲

。彼時年少的穆楨乍得世宗寵愛,又誕下皇長子周睦,正是風頭無兩,又年少不懂韜晦之道,不二年便見棄於世宗。此後近十年無寵,直到穆楨二十四歲這一年,她以一支載歌載舞的《晨風曲》重新回到了世宗視線中,再獲榮寵,更協理政事,最終於世宗死後臨朝稱制、自己做了皇帝。

這二十余年來,隨著穆楨步步走高,《晨風曲》也傳遍了大周天下,曲子與舞蹈,又有幾種不同的版本。

回雪作為歌姬,這《晨風曲》自然也是會的。

“此處可有羅傘?”回雪輕聲問道。

要知道當初穆楨的《晨風曲》,點睛之筆便是羅傘上的一行詩。

《晨風》原本出自《詩經·秦風》,中有“未見君子,憂心欽欽。如何如何,忘我實多!”等語,寫女子望穿秋水、以待君子之情。魏文帝引其典作“願為晨風鳥,雙翔歸北林”。而穆楨化用魏文帝之詩,作“恨君不似晨風鳥,與妾雙翔歸北林”,呈給世宗。

世宗性情寬和,念及舊情,又有寶華大長公主勸說,便給穆楨機會獻舞。但穆楨所作詩,隱有埋怨之意。哪個皇帝都不會喜歡一個對自己有怨氣的妃嬪。若故事到此為止,穆楨這一舞再怎麽動人,怕是都不能重獲盛寵。

可是二十年前穆楨持羅傘起舞,舞畢獻羅傘於世宗,傘面上寫的卻不是自己改後的怨詩,而是當初魏文帝的那句“願為晨風鳥,雙翔歸北林”,一正一反之間,早已釋盡怨氣,只剩滿腔戀慕。

彼時煩於政事、倦於爭鬥的世宗,正需要這樣甜美柔順、心思幹凈的女人。

穆楨是他少年時寵愛過的女人,不求高位,不念舊怨,只想跟他這位人間帝王做一雙晨風中自在翺翔的鳥兒——世宗如何能不對穆楨再起柔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