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第2/3頁)

蕭淵果然彎腰下去,提壺斟酒,親自捧至穆明珠手邊,笑道:“師父在上,請受學生一拜。”

穆明珠與蕭淵坐於上首說笑,看底下分作兩隊,分曹射覆、吃酒藏鉤,又有府中賓客所作新賦,由歌姬曼聲輕唱出來,和著夏夜暖風中的花香,直叫神仙也恨不能來這人間繁華之所遊歷一番。

酒至半酣,宴至尾聲,案上明燭堆淚,周旁樂音漸低,蕭淵抽出腰間折扇,遞予穆明珠看,醉眼含笑,語帶深意,道:“這是我近日新得的愛物,最難得是扇面上的詩,乃是宋先生親作……”他扣在扇柄的拇指輕動,立時便將扇面“嘩”的展開,露出扇面上酣暢淋漓的字跡來。

穆明珠垂眸細看,見那字跡沉郁,詩中有“烏頭白,馬生角,死生終復見”等悲痛之語,便知這是宋冰為虞岱所作。她輕撫扇上字跡,低聲道:“果然是好詩。”

蕭淵留意著她的神色,聞言道:“酒勁上來了,倒覺園中悶熱,咱們去池邊走一走如何?”於是撇下滿園賓客,與穆明珠起身而行,示意宋冰跟隨。

池畔幽靜,對面園中的燈火恍然似另一個世界。

從人遠遠侍立在後,穆明珠行至池邊假山畔,駐足回望宋冰,手掂著蕭淵遞來的折扇,道:“這才像是個說話的地方。”便笑睨了蕭淵一眼,道:“還吞吐什麽?”

蕭淵立在她面前,雙眸發亮,懇切道:“我知自周瞻事變後,你不願再沾手政務。若不是別無他法,我斷然不會要你入這渾水。你若是不願牽涉其中,便當今夜不曾來過,我也絕不怪你。”

穆明珠望向蕭淵身後,見宋冰立於柳樹下的陰影裏、煢煢孑立,笑罵道:“蕭淵,你這話說的沒意思。我還不清楚你嗎?我今日既然來赴宴,便不怕你攬下的事兒。怎麽?”她挑眉笑道:“只許你做英雄,不許我做?瞧不起誰呢!”

蕭淵雙眸愈亮,道:“給殿下賠罪了!”便招手示意宋冰上前來。

宋冰從樹影下走出來,快步上前,至於穆明珠跟前,徑直跪下去,張口欲語,卻喉頭哽住。

穆明珠在假山石床上坐下來,淡聲道:“宋先生起來說話。你要救虞岱?”

宋冰依言起身,穩下情緒,顫聲道:“是。”

蕭淵在旁解釋道:“宋先生與虞岱乃是死生師友。自二十年前,虞岱被流放南下,便一直不能歸來。虞岱老母在建康城中,一直都是宋先生在照料。半年前虞岱輾轉托人遞信回來,道是於南邊酷熱之地,身體已大為損壞,流放之處少食無藥,怕是死在眼前,因此將幼子托付給宋先生。宋先生得信後,半年來尋遍了門路。只是虞岱當年輔佐故永和太子,銳意革新,觸動世家利益,如今要救他性命,卻是牽一發而動全身,幹系非小。我素來敬仰宋先生才學人品,雖無緣得見虞岱,卻見過他的詩作政令,因此願意出手相救。我近來也是用盡法子,連你舅父穆國公和姨丈牛國公處的木鐘都撞過了,可是他們要麽是不敢沾手、要麽只管打馬虎眼。”

穆明珠道:“可問過你叔父?”

蕭淵輕聲一嘆,道:“怎麽沒有問過。叔父也可惜虞岱人才。只是……”他想到當日蕭負雪所言,黯然道:“陛下正要借世家之力,平息你二哥周瞻的變故,當下不是召回虞岱的好時機。雖然叔父如此說,我不信邪,想著時局能等,人命卻不能等,便自己求於陛下面前,果然挨了申飭。”

宋冰不安得動了一下。

蕭淵忙安慰道:“不過是叫我閉門讀書罷了。為了虞岱先生,挨這點罰值得。”便望著穆明珠道:“我想著從官面上救虞岱,已是難行,得另尋能叫陛下更改心意之人。你那三哥周眈是個樹葉落下來都怕砸著腦袋的,穆武則是陛下的一條狗更不會插手這事兒,想來想去,只有你最懂陛下心思,自幼最討陛下喜歡……若是這建康城中,果真還有能救虞岱之人,便只能是你了。”

“你倒是對本殿有信心。”穆明珠微微一笑,轉眸打量蕭淵身後的宋冰。

前世宋冰之死,與其說是殉於虞岱,不如說是殉道,不如說是死於一種理想。二十年前,當他跟隨虞岱,侍奉於故永和太子周睦身邊時,意氣風發、胸懷大志,要輔佐明君,擢寒門子弟,開一代盛世;二十年後,師友離散,見棄於朝廷,眼見世家翻雲覆雨,曾為之奮鬥的一切都已沉淪,如何還能苟且偷生、眼睜睜看理想消亡?

宋冰心知穆明珠是他最後的希望,自穆明珠踏入西苑時,便一直在暗暗觀察。只見這位大周最尊貴的公主殿下,著一身利落的金色騎射服,青春正好,步履輕盈,投壺能連中百發,射覆每猜必得,可謂智勇雙全。此時她隨意坐於假山亂石間,手握折扇輕翹掌心,明眸忽而向他掃來,笑意中竟有幾分與年齡不符的威嚴之感,叫人想起她的故太子長兄周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