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寶華大長公主看上了林然,誰知卻半途給穆明珠攔了下來。她原本俯身看著林然,此時直起身子來看穆明珠,滿頭珠翠隨之搖動,一雙剃得極細的柳眉已是倒立起來,顯出被忤逆後的怒容來。

需知這寶華大長公主周寶寶,不但是昭烈皇帝與嘉禾皇後唯一的女兒,曾於父母膝下受盡寵愛,更是手握軍權的。多年前寶華大長公主喪夫之時,昭烈皇帝與嘉禾皇後都還健在。嘉禾皇後熟知女兒性情,被自己嬌慣得無法無天,擔心自己故去後,女兒要因直白的性情受委屈,於是與昭烈皇帝合計之下,將北府軍的虎符分作三份,一份為將軍所持,一份為帝王所有,另一份就在寶華大長公主手中。

大周的軍權分為兩大集團,分別是西府軍與北府軍。西府軍位於荊州,在長江上遊,為世家掌控,若從荊州發兵,順流而下,便可直抵建康城。西府軍的存在,確保了世家能從昭烈皇帝的大清洗中留存下核心力量。而北府軍便是昭烈皇帝起家之所,布於長江北岸,抵禦梁國鮮卑人,乃是皇權最忠誠的衛士。

對於皇權最忠誠的衛士,寶華大長公主擁有三分之一的話事權,她在大周的地位可想而知。

彼時世宗皇帝駕崩,永和太子病故,亂局之中穆楨能夠臨朝稱制、最終登基為帝,手持北府軍虎符的寶華大長公主起了重要作用。

那一次的正確選擇,為寶華大長公主贏得了這十五年荒唐肆意的榮華路。

寶華大長公主不問政事,最愛風月。

這樣一個位高權重、別無牽絆的人,年逾半百,不管是男是女,在她的領域內都是絕對的王者,早已習慣了仰望著她的笑臉,如何能忍受旁人忤逆於她?她更不會委屈自己、容讓於旁人。

此時見寶華大長公主面露怒色,在旁圍觀的眾人不禁都為穆明珠捏了一把冷汗,就連素有肝膽的蕭淵也蹙眉思索起善後之法。

穆明珠卻似毫無察覺寶華大長公主的怒意,主動上前挽了寶華大長公主戴滿手釧的左臂,親熱笑道:“姑母不為我高興嗎?”

寶華大長公主微微一愣,怒氣被她的笑臉一迎,竟有些發作不出,只聲氣仍是不順,道:“我有什麽可高興的?”

穆明珠湊在她耳邊,低聲細語,笑道:“從前姑母百般教導我,我只是不懂其中趣味。倒是那日見了這林然,不知怎得,我這心思便動了,這才緊著把人尋來,要他打馬球也不過是個名頭。他這人扭手扭腳,倒是怪有趣的。我這是頭一回,鬥膽請姑母讓著我些。等日後有了好的,我一定千倍萬倍孝敬姑母。”她順勢便轉了話題,又道:“宮中新來的協律郎,當真容貌不凡,又善制新曲,改日請姑母賞一賞……”

以寶華大長公主的身份地位,當下想要托獻於她府上,卻苦於沒有門路的男子是多數,像林然前世那樣拼死不受辱的才是罕事。既然另有心甘情願跟隨寶華大長公主的人存在,又何苦叫林然送了性命?

隨著穆明珠的這番低語,寶華大長公主面上怒色消退,似乎是聽進去了。

穆明珠雖是低聲細語,但周邊常年習武、耳力過人者仍是聽得到關鍵詞。

齊雲握刀的手已緊得發顫,而跪在地上的林然全然呆住。

倒是聽不見內容的蕭淵,看著穆明珠與寶華大長公主的面色,便知危機解除,舒展開眉頭,又緩緩搖起折扇來。

寶華大長公主果然被穆明珠轉移了注意力,笑道:“你說的那協律郎善制何種曲子?我府上那些曲子正聽得厭了……”頓了頓,睨了穆明珠一眼,嗔笑道:“我說你為什麽今日推拒了我的請帖,原來是這裏有人等著——從前怎麽勸你,你只一心掛記著蕭安,好在如今開了竅……”

穆明珠聽她提到蕭負雪,睫毛微垂,掩去眸色,口中笑道:“只要這次得了趣兒,我以後就天天陪著姑母快活。”

寶華大長公主這才真的高興起來。她專司風月,最恨沒有同伴,若穆明珠真就從此上了道,倒也是一樁美事兒。這樣一想,寶華大長公主便覺舍去林然不那麽心痛了,故意嘆了一聲,道:“也罷。你既然喚我一聲‘姑母’,我怎麽好意思跟你一個小輩搶人?”說著緊緊攥了穆明珠的手,笑道:“你今夜隨我回府中赴宴,便算是賠罪了。”

穆明珠前世同寶華大長公主廝混,一來是貪圖姑母對她的喜愛,二來是借機脫離於權力的爭鬥、以安母皇之心,本身對男色並無想法,也並不喜歡浮華喧囂的盛宴。她今早要櫻紅推拒了寶華大長公主府的邀約,便是重生後無意再走從前的老路。只是此一時,彼一時,她剛從寶華大長公主手中劫下了林然來,若是再拒絕去府中赴宴,恐怕就要大大得罪這位萬事從心的姑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