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第2/3頁)
又悠悠閑閑的降低了音調,難以辨明。
很快,古琴與二胡合奏的樂曲,恢復了最初的溫柔和煦。
好像一個人,走出了猛虎低哮的山林,度過了艱難困苦的黑暗,視線重新開闊,見到了大地回春的美景。
賀緣聲茫然的情緒得到了緩和。
他能聽到藍天,聽到白雲,聽到潤物無聲的春雨,一滴一滴地滋潤路邊的野草。
鐘聲輕柔震顫的鐘聲,不再是清晰的回響。
堅硬的青銅樂器,蕩起難以想象的柔和,宛如一陣千年前的微風,拂過一片草原,在無情又繾綣的沙沙風聲之中,卷起了更為弱小的生命。
賀緣聲的視線,不由自主的去尋找鐘應的動作。
因為,除了動作,他無法確定這套編鐘還在演奏。
鐘槌輕輕掠過青銅鐘體,將它的響動,藏在了如沐春風的古琴弦裏,隱匿在了湖水波蕩的二胡弦中。
賀緣聲必須很努力,用眼睛去凝視,才能感受到若隱若現的旋律,才能找出比風聲還要輕微的聲音。
它細細碎碎,仿若細細碎碎的絨毛……
不,更像是比摩擦絨毛更輕的動作,才能發出的聲音。
在賀緣聲的心中,編鐘就該氣勢恢宏、震懾四方。
但鐘應的演奏,偏偏在春風細雨之中,讓他聽到了青銅樂器的溫柔。
他好像看到了無數擁有絨毛的小動物,經歷了長久苦難的寒冬,從冬眠中蘇醒。
它們招搖著自己引以為傲的皮毛,在古琴錚錚弦樂中舒展四肢,又在二胡連續快弓裏拔足狂奔。
柔軟絨毛刮過路邊渾身倒鉤的蒼耳,沾染上了許許多多粗糙的種子,讓堅硬外殼保護的脆弱生命,得以去往想去的土壤。
足蹄間沓出的微微清風,又吹散了湖泊旁顫顫巍巍撐起絨球的蒲公英,讓白皙勝雪的冠毛,飄向很遠很遠的前方。
賀緣聲止不住腦海裏的想象。
動物們途徑蒼耳、蒲公英,似乎見到了更多更奇特的植物。
它們都無聲無息的散播著種子,就像在無聲無息的傳遞著希望。
樊成雲指尖劃過絲弦,春色依然在禮堂回旋。
方蘭手中銀弦,也隨之弓長吟,為這美好的美景,增添歡聲笑語。
唯獨那套龐大宏偉的編鐘,聲音清淺如水、淺淡如風,始終令賀緣聲想起那些微不足道的植物,在春天進行著微不足道的播種。
有垂髫楊柳,迎著春風,柳絮紛飛。
有鼓囊豌豆,沐浴陽光,莢果四濺。
賀緣聲的眼睛,離不開鐘應的動作。
他甚至期望編鐘的聲音更清晰一些,更明確一些,告訴他這首曲子到底想表達什麽!
賀緣聲越聽越急,越想越氣。
他急著想知道這場音樂到底在演奏什麽,他生氣的猜測樂曲在諷刺他這個常居於美國的家夥,不懂得中國人的情懷!
當他忍不住想要出聲打斷演奏的時候,音樂突然漸漸淡去。
停留著柏輝聲笑容的屏幕,被一個陌生人取代。
他頭發稀疏、垂垂老矣,賀緣聲確定自己不認識他。
但他閉著眼睛拉開了手中的琴弓,演奏出了熟悉的旋律。
可惜,屏幕上的老人,實在沒有什麽才華。
旋律仍是《萬家春色》的旋律,他演奏出來,簡直是突兀又刺耳的噪音!
賀緣聲皺著眉,惡狠狠的盯著這個不速之客。
他寧願聽舞台上抓心撓肺的演奏,也不想聽一個陌生的老頭子,糟蹋師父的曲譜!
對方渾然不覺,沉醉的享受自己比拉鋸子好不了多少的樂曲,完整的奏完了《萬家春色》最著名的弦音。
放下琴弓,他才睜開眼睛,緩緩說道:
“我六十六了,拉不好二胡了。但是我年輕的時候,本來也拉不好。”
他笑得見牙不見眼,“我還記得,那年考進清泠湖學院都是稀裏糊塗的,什麽都不懂。是馮老師說,音樂是為了讓人快樂,拉不好二胡,就學好樂理、通曉樂律,一樣能做懂音樂的人。”
他笑聲爽朗,視線真誠,“馮老師,感謝您,我很快樂。”
賀緣聲愣在座位上,握著手杖發呆。
他心中隱隱有了猜測,又不能完全確定。
很快,屏幕上再次出現了一個陌生人。
他看起來四十多歲,同樣拿著二胡,演奏了馮元慶創作的樂曲。
這位先生的演奏,比之前的老人好了許多,聽得出專業水準。
優美悅耳的曲子短暫,他看向禮堂,笑道:“我應該是馮老師帶的最後一屆學生,當時,他老人家都七十了,拿起琴弓,拉開琴弦,就像只有二十歲。”
“那時候我就想,等我七十,我也要像馮老師一樣,從二胡裏找回我的青春。”
一段一段視頻,帶著這些陌生人對“馮老師”的回憶,出現在禮堂巨大的投影幕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