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第3/5頁)

楚慕坐在前排,能夠清楚見到鐘應彈奏雄蕊琵琶的每一個動作。

他視線詫異,驚訝於鐘應熟練橫彈琵琶的指法。

更驚訝於這首遠比《凝視星空》深邃沉重的《同舟共濟》。

他聽懂了裏面的希望。

他聽到了雄蕊琵琶的呐喊。

溫柔強大的聲音,引領著整個管弦樂隊,為之奔騰、為之沖鋒。

低沉喑啞的降A大調都成為了琵琶的附庸,在它高亢歡呼般的旋律裏,激起了聽眾熱切的期待,等候著更為完美純粹的反抗。

就好像……

一個男人身處黑暗身陷囹圄,面對魔鬼的折磨和嘲笑,仍舊固執說道:

“我相信光。”

楚慕不認識這樣的男人。

但他卻覺得自己見過這樣的男人。

從鐘應的描述裏,從毛特豪森集中營裏,從他彈奏過的雄蕊琵琶裏,從他繼承的姓氏裏,從邁德維茨的《紀念》裏。

他應該見過這樣的男人。

這樣的男人,有著黑色的頭發,黑色的眼睛,會彈一手好琵琶。

正如舞台上的鐘應一樣,他橫抱著心愛的雄蕊琵琶,琴弦一劃,聲音陣陣,獨奏出安穩寧靜的天地四方。

他說,我是中國人。

他們說,他叫楚書銘。

楚慕沒有見過楚書銘。

他只知道,有一位走失的外公離開了家,再也沒有回來。

“外公”對他而言,是一個陌生的符號,可有可無。

如今,他卻隨著舞台上聲聲琵琶,見到了一個神色枯槁眼睛明亮的中國人,在硝煙戰火之中、深陷毛特豪森集中營。

那是一個猶太人恨不得死去的人間地獄。

唯獨楚書銘的脊梁直挺,黑色的眼睛在一片漆黑的地方,成為了別人活下去的光明。

楚慕為自己的想象惆悵。

他心中湧上的痛苦模糊了雙眼,連眼睛裏那把擺放的雌蕊琵琶,都隱隱隨之顫動琴弦,似乎也在同時奏響危難之時的同舟共濟。

他又聞雄蕊琵琶忽似斷弦般錚鳴,雌蕊琵琶無聲共振,與孤獨彈奏的鐘應,一同喚醒了一段朝陽東升的旋律。

那一刻,他覺得雌蕊琵琶不再是琵琶。

而是一位鬢間佩著如雪木蘭,穿著樸素清麗旗袍的女人。

她堅定的留在奧地利的土地上,守護著旁邊震顫著希望之聲的雄蕊琵琶,仿佛等待著一位不知去向的故人。

可惜,她等待的人,再也不會回來。

母親等待的人,也從未回來。

楚慕的眼淚克制不住,鼻翼喉管盡是酸楚。

原來,確實是他錯了。

他從未擁有木蘭琵琶。

更不可能擁有木蘭琵琶。

它們來自中國,從誕生之初起,就注定不會屬於哪一個人。

它們生生世世,都屬於指尖撥響絲弦、喚醒孤寂靈魂的每一個人。

他忽然明白了鐘應為什麽執著於這兩把琵琶。

因為它們不是普通的樂器,而是承載著故人靈魂的器皿,永遠在講述跨越了時空、超越了生死的回憶。

只要彈奏它們,逝去的靈魂就會永生。

《凝視星空,同舟共濟》讓奧地利的紀念者,見識了兩把木蘭琵琶。

他們也許說不出什麽雌雄,說不出什麽豎橫,但他們能夠清楚說出兩把琵琶的不同。

鏗鏘的琵琶,是他們凝視星空守衛和平的堅定信念。

繾綣的琵琶,是他們希望攜手並肩挽救生命的人性。

紀念是為了告慰亡靈,更是為了負重前行。

鐘應彈奏了前所未有的紀念、前所未有的哀悼、前所未有的希望與激勵。

當樂曲結束,音樂廳掩蓋不住的啜泣與低鳴,連掌聲都顯得熱切又鄭重,持續不斷的回響在音樂廳之中。

所有人都在驚嘆這一對來自一千多年前盛世唐朝的紫檀樂器。

想要了解鐘應的聽眾數不勝數。

然而,鐘應卻帶著木蘭琵琶走向後台,他安頓好寶貴的樂器,急切的走了出去。

“楚老板!”

他驚喜的見到楚慕依然站在音樂廳旁,叼著煙,沒有點燃。

他笑著說:“剛才我看你們的座位空出來了,是出了什麽事嗎?”

楚慕的眼眶泛紅,皺著眉低聲說:“我姐頭痛犯了,所以護工照顧她吃了藥,請樂團安排了一間休息室。”

楚懷的病情還不穩定。

如此深邃動人的音樂,她聽到一半,淚如雨下,又犯了頭痛。

他們站在音樂廳長廊,裏面正由藝術樂團和維也納之春分別進行返場演奏。

楚慕聲音極輕的說姐姐的病情,顯然他已經完全接手了戈德羅的日常工作,還請了專業的護工照顧楚懷。

鐘應認真聽完,問道:“後天我和師父就會啟程回國,我們會帶走兩把木蘭琵琶,所以……”

他勾起笑容,“我們想問問您,有沒有什麽需要我們幫忙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