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多梅尼克幾乎要被他說動了。

一千多年古琴,見證歷史,成為歷史,確實是不可多得的藝術品。

“這太不可思議了。”多梅尼克發自內心的感慨,頓時又回過神來。

“啊我是說……就算你們找到它,也許它已經不是你們想象的樣子了,這樣做,真的有意義嗎?”

“有。”

鐘應的態度非常堅決。

他固執得就像多梅尼克見過的每一位擁有怪癖的音樂天才,絕對不肯退讓半步。

多梅尼克心很累。

他抗拒的皺起眉,狠下心來,“行了,孩子。不要再和我提起這件事,否則我就告訴老貝盧!”

終於,他的世界重回了和諧安靜。

鐘應老老實實排練,厲勁秋安安心心欣賞,多梅尼克對自己的告狀威脅毫不羞愧,甚至感到由衷慶幸。

第二天清晨,多梅尼克收到了貝盧管家的電話,啟程前往老朋友的家裏。

車輛停在一間豪華宏偉的宅邸門外,古老的雕花石柱,撐起了傳統的寬闊莊園,在沒有皇權統治的意大利,貝盧家族近乎王公貴族。

曾經尊貴的鋼琴家為宮廷服務,他為貝盧世家服務,同樣尊貴。

多梅尼克隨著管家走進去,很快在陽光明媚的庭院,見到了輪椅上的貝盧。

他頭發稀疏蒼白,閉著眼睛傾聽旁邊舒緩的樂曲,安詳得如同任何一位高齡老人。

多梅尼克打招呼,“貝盧,你這又是在聽什麽?”

貝盧睜開眼睛,聲音虛弱清晰的回答道:“樊成雲的琴聲。你聽,多美。”

古樸的琴聲,幽幽靜靜的傳出來,彈奏著經典的《高山》。

多梅尼克安靜站在一旁,等待貝盧專心聽琴,而他在默數十弦琴的歲數。

唐代,大約是公元600年到900年的樣子。

他歷史不好,數來數去都覺得不可思議,一張琴怎麽可能和格裏高利聖詠的年紀差不多大。

等到古琴曲結束,多梅尼克試探性的問道:“你想不想單獨聽一場古琴演奏?我最近又發現了一個天才。”

貝盧發出了不屑的氣音,蒼老褶皺的臉上,笑意透著諷刺。

“除了樊成雲的演奏,其他的古琴都是吵雜噪音,只會打擾我的休息。”

他一如既往的鄙夷除了樊成雲之外的古琴家。

自從五年前樊成雲來到意大利,舉辦了一場曠世古琴音樂會,老貝盧就變成了這樣——

全天下的古琴,都不如樊成雲那張長清。

多梅尼克笑著坐在他旁邊,問道:“我真不知道,你為什麽偏偏只喜歡樊成雲。”

當然,樊成雲比他認識的古琴演奏者要強一點。

但多梅尼克站在音樂家的專業角度欣賞,覺得古琴演奏到了大師級別,就不分優劣,只分風格。

可貝盧非常的堅持,“他不一樣。”

“他和任何的琴家都不一樣,因為他是樊成雲。”

他們從庭院慢慢回到書房。

繁復厚重的大門打開,多梅尼克就能見到熟悉的裝飾。

那些沈聆寄來的書信,鑲嵌在玻璃鏡框裏,掛在貝盧書房顯眼位置。

一張張牛皮信紙,鄭重的用意大利語寫下了祝福與期望,雖然是大使館代筆翻譯,多梅尼克都能感受到那位沈先生跨越山海的深深情誼。

老貝盧經常在書房裏待上一整天,面對這些七十年前的信件,懷念一個作古七十年的故人。

他甚至覺得,可能樊成雲的琴聲,有些地方與貝盧記憶裏的沈聆相似,才會如此特殊的打動這位精神矍鑠的老頭子。

多梅尼克慢慢看信,忽然聽到貝盧的聲音。

“多梅尼克,幫我一個忙。”

“什麽?”

他嚇怕了,還以為自己從一個普通彈鋼琴的,變成了世界人力資源主管,怎麽誰都要他幫忙!

多梅尼克表情詫異,心跳劇烈,仍是平靜的回答:

“您說。”

貝盧聲音低沉費勁地說道:“我想找一位經驗豐富的斫琴師,幫我看看收藏室裏的古琴。它最近聲音不太對勁,弦好像太松了。”

說著,他特地叮囑道:“那人得靠得住,否則我不放心陌生人接近我的私藏品。”

多梅尼克安靜聽完,立刻想到了鐘應的話。

送回國內的十弦琴,是假貨,真貨還在貝盧這裏。

那一瞬間,他想立刻答應,趁著這個天大的好機會把鐘應帶進來。

他正要張口,就見貝盧眼睛微眯,像是窺伺他的內心。

“哦,我的朋友,我只是一個彈鋼琴的,怎麽會懂中國的樂器。”

多梅尼克馬上清醒了,他為難的說道:“這樣吧,我幫你問問你博物館的文物修復師。他們不是修過唐代古琴嗎?肯定比任何斫琴師都經驗豐富,只要叫他們來,我保證你的琴完美如初。”

“不。”貝盧閉上眼睛,直接拒絕,“他們太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