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大婚(下)

薄薄的紅綢將她與喜宴的喧囂隔離, 也遮住她的羞赧。

滿目的紅,映在眼裏,滲透心裏。

她被他牽著, 一步一步,沿著紅毯走向高堂。

驀然想起上一回,他們被一道紅綢隔得老遠, 各執一端,中間似隔著銀河, 初春的昏暗, 涼氣沁人心骨, 她的小手被風吹得煞白, 她按捺不住歡快偷偷去瞧他, 懾人的冷峻生生將喜悅給逼退。

那時,她還以為, 他性子如此。

眼下,那寬大的手掌將她緊緊籠在手心, 想再緊一些又怕傷著她,力道時而重時而緩, 總歸是將她護在掌骨中。

時不時俊顏側來, 小心翼翼注視著她腳下,生怕她磕著碰著。

清澈如水的眸光, 似要穿透這層紅紗。

那抹珍愛,不言而喻。

原以為走走過場, 她不甚放在心上,到此時此刻,被他牽出婚車,立在融融紅芒裏, 被萬眾矚目著,接受他最誠摯的珍愛,才恍覺原來新婚的喜悅悄然而至,她早已沁潤其中而不自知。

模模糊糊,瞧見一雍容華貴的老太太注視著她,期盼的眼神隔山隔水朝她投來。

崔沁彎起唇角,情不自禁地笑。

這一回呀,換她來孝順,將她當做親娘敬重一輩子。

張張笑臉如動態的畫,從她余光掠過,過火盆,拜高堂....

最後,慕月笙牽著她繞過前廳,順著遊廊跨過一穿堂,迎面似有花香侵襲,崔沁好奇,慕月笙親手將那紅綢給摘下,

“沁兒,瞧一瞧,美不美?”

入目是一碩大的庭院,足足有半個崔府寬闊,四處懸滿燈籠,錯落有致,星星點點綴在庭木裏,如一條燈廊。

院後松柏蒼翠,庭前開闊怡人,東南角手植石榴棗樹,如今花木稀疏卻被燈籠點綴,如同石榴般散發燦色。西北角一高深的銀杏聳入半空,哪怕是入夜被底下的燈芒烘托,依然是金黃璀璨,詭秘絕艷。

拾下台階,腳下兩側擺滿各色花盆,皆是時序的秋菊,黃蕊藍紫的小紅菊,綠色的枝莖堪堪撐起藍紫的小傘,一朵疊一朵,次第而開,金燦燦的金菊,粉白的雪青,還有紅艷艷似彼岸花的紅菊,神秘幽深的深紫,如鋪在腳下簇簇的絨毯,繁花似錦,萬紫千紅。

西橫廊外側正中,似有一透明的花房,裏頭點著燈籠,燈芒穿透五顏六色的花瓣溢出來,似一盞碩大的花燈。

“那是花房嗎?”

慕月笙牽著她溫聲點頭,“是,待明日你去瞧一瞧,十八學士,綠荷牡丹,秋寒裏見不著的花兒,裏頭都有。”

崔沁笑意深深。

一小溪從西北角蜿蜒而入,環繞庭院,草木幽深堆在兩側,泉水淙淙,似有水擊脆石的叮咚聲,沿平折的白玉石橋而過,便有一條石徑通往正院清輝堂。

石徑兩側搭了兩排木樁,木樁皆垂掛羊角瑩玉宮燈,絹紗上皆是一幅幅栩栩如生的人物畫。湊近細看,筆法極是眼熟,運筆細膩秀美,是典型的宮廷畫風格。

宮燈掛得過高,慕月笙便親手摘了一盞懸在她眼前,“你瞧瞧。”

融融的燈芒將那一幅庭院畫照得極亮,美婦嬌嗔的神態躍然紙上,皆是依著那年七夕她送他那盞宮燈所畫,風格如出一轍。

“我竟是不知,你也擅長宮廷畫?”

慕月笙畫風高峻奇偉,鐘愛山水怪石,皆是大氣磅礴之作,這樣細膩的宮廷畫實屬首次。

燈芒襯得他容顏如玉,俊雅秀逸。

他溫聲道,“你走後,我偶爾無趣,便仿照你送我的宮燈作畫。”他眸色清淺,瞳仁深處那抹濃郁漸漸化開,唯有星光點點,浩瀚無邊。

他復又作了一揖,正色道,“師傅在上,不知徒兒這答卷你滿意否?”

崔沁的心哪,柔成了一灘水,眸眼刹那間如春花綻放,嬌羞載著喜悅如光漫了出來,順著眼角滑下,最後跌落在那兩道淺淺的酒窩裏。

她杏眼含春,舉目四望,萬千燈海似浪潮把她淹沒,偏又將她緊緊籠罩其中,她不再是隨風飄零的浮萍,而是一盞明亮的燈塔,有了自己的港灣,更有需要她去探照的遠方。

清風徐來,無數燈盞搖搖晃晃,畫面上的人兒似鮮活過來,從四面八方沖她露出笑靨,似嬌似嗔,如癡如醉。

也不知是那肖似她的千嬌百態將她逗樂,還是慕月笙這番心意令她心折,她就這麽捧著俏臉喜不自禁,腰肢兒搖晃,那鏤空鴛鴦喜服的光澤隨之閃動,紅芒與那燦爛的燈輝交相輝映,在她周身融成一團光暈。

嬌笑半晌,指縫倏忽松了松,明眸從細縫裏稍稍探出一點光,一張俊臉在那手掌外無限放大,她嚇得縮了回來,登時嬌軀一轉,又偷著樂去了。

慕月笙負手直起腰,被她這番模樣給逗笑,猶然記得,她剛嫁他時,偶有含羞嬌俏之狀,這樣的沁兒,才是她合該有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