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我們和好吧

夤夜, 月華如練。

崔沁立在杏花樹下漸漸平復心情,子時的涼風吹散了她臉上的躁意。

裙擺撲灑在她腳下,落英點點。

身後傳來慕月笙的腳步聲, 踩著樹葉颯颯作響。

崔沁不曾看他,只淡聲道,“很晚了, 你去睡吧。”

慕月笙挺拔的身影立在她不遠處,影子拖得老長, 幾乎要罩住她, 凝望她的側臉低喃道,

“沁兒, 我們和好吧, 你想做什麽,我都答應你, 你不需要拘泥內宅,我也絕不束縛你, 我們踏踏實實過日子。”

崔沁聞言怔愣片刻,千頭萬緒被他這句話揉來揉去, 漸漸苦笑一聲, 轉身平靜迎視他,

“慕月笙, 此去金陵,你需要掩人耳目, 我們同行也不是不可以,木已成舟,我也認了,編纂類書是千秋萬代的盛事, 我是燕山書院的山長,你是當朝首輔,我們責無旁貸。”

“我之所以接受你的書冊,確實有為書院撐臉之私心,可更多是為了類書編纂,我不想慕家那麽多孤本蒙塵,當然你樂意經我的手,我高興,你不樂意經我的手,自當以你的名義獻書。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也不想與你鬧得難堪,但是和好的話不再要提。”

慕月笙垂眼瞧她,眼裏倒映著她清麗的容顏,瞳仁裏的光一點點變暗,變黏稠,幾乎是咬牙道,

“沁兒,你想我放手,我做不到。”

他現在很清楚地知道,他想要她,一輩子。他說服不了自己放手。

崔沁氣笑了,水淩淩的眸子如蒙了一層清霜,“慕月笙,你可知當初我為何離開你?你高興時哄我,不高興時把我丟開手,為什麽,就因為你知道我無依無靠,我無所依仗,沒有人能替我撐腰,所以你可以任意拿捏我。”

慕月笙臉色倏忽一白,月色下如同沁了霜雪一般。

“而現在,你還是這樣,你不想放手,所以可以枉顧我的心意來插手我的生活,我不想接納你的好,你卻總有手段逼我承受,為什麽呢?因為你覺得我沒了你不成,我一個人孤零零的,我沒有本事,奈何不了你,只能仰仗你,對不對?”

慕月笙眉心染了痛色,愣神回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崔沁說到最後,眼底已滲出星點淚光,又被她逼退回去,迎著冷月沖他一笑,

“我也想堂堂正正與人比肩,而不是事事依靠他....”

慕月笙徹底怔住,那如山峰般矗立的身影頭一次有了動搖。

崔沁丟下這話繞過慕月笙,折身入了院內。

隔壁的聲響已歇,屋子裏的燭火也燃盡,崔沁一個人坐在黑漆漆的屋內,望著窗口灑下的清輝出神。

其實她沒有那麽多抱負,她也不想去與誰比肩,她只想靠自己安身立命。她現在做的還不夠,但她可以努力。此去金陵,少不得做一番打算,再徹底掙脫他的牢籠。

次日,陳七告訴崔沁,慕月笙有急事騎馬先行去襄陽,崔沁並沒放在心上。

兩日後她抵達襄陽,住入了一棟三進的宅子裏,一中年管家笑呵呵在門口迎接了她。

“崔娘子,這棟宅子是慕家的別苑,裏頭都收拾妥當,您可以安心休息。”

崔沁淡聲道了謝,回了後院修整。

夜裏慕月笙回來,見她已睡下,默默在廊下站了許久方回房。

因著旅途勞累,車馬顛簸,便在襄陽歇了一日,午後慕月笙回來,又遞給她兩本冊子,崔沁道了謝,並不多言。

五月初十,一行人由馬車改乘船,順流而下直奔金陵。

劉二與陳七幫著崔沁將兩箱子行李擡上船,慕月笙立在甲板上瞧了一眼,隱隱覺得不太對勁,那兩個紅色纏枝漆木箱子他很眼熟,記得崔沁告訴過他,裏面裝得是她父親遺留的書畫。

論理她只是去金陵參與編纂大典,少則半月,多則一月便可回京。

她父親的遺物,她隨身攜帶作甚?

一種強烈的不安湧上心頭,慕月笙幾乎是眼尾泛紅,陰沉著臉,大步朝崔沁走去。

崔沁正在船艙門口,指揮著劉二和陳七將東西小心翼翼擡入艙內,見慕月笙一襲黑衫戴著面具立在門口,隨口問道,

“可以出發了嗎?”

慕月笙沒回她,而是指了指那箱子道,

“你將你爹爹的遺物帶上作甚?也不擔心丟了?”

崔沁笑著搖了搖頭,“我爹爹的遺物,是我唯一寶貴的東西,我去哪裏都得戴著,畫在人在,畫亡人亡。”

江風拂過她的芙蓉面,她笑容溫煦清淺,這話聽進慕月笙心裏,是密密麻麻的疼。

將唯一珍貴的東西擱在身上,隨時能轉身,隨時能話別。

她也曾攜帶這兩箱書畫朝他懷裏投來。

是他親手,毀了她渴望的家。

他唇線抿直,終是沒說出半個字來。

這條快船極快,十幾個水手輪番上陣,一日半便抵達了漢口。行船比馬車舒適得多,崔沁一路便在船上作畫,慕月笙白日都在船上作陪,只夜裏不見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