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求親(加更)

暮色低垂, 容山堂燈火次第而開。

東次間安靜無聲,墻角博山爐吐出裊裊香煙,老夫人微籠著衣袖眼皮一搭一搭緩緩點頭。

“這些事若是出自我口, 你必定不信,今個兒你弄明白了,也不消我多說。”

慕月笙換了一件天青色直裰, 身姿筆直,規規矩矩跪在老夫人身側, 面前的小案還有一碟還未曾搗好的梨花白。

裏頭似有官粉, 密陀僧, 輕粉, 白檀及麝香和蛤粉, 慕月笙少時也是雅逸之人,曾焚香烹茶, 如今宦海浮沉,便少了些雅趣。

他先凈了凈手, 用那木杵輕輕在漆盤裏來來回回輾黏,那香料搗碎後加了雞子白和水, 細細研磨了, 脂粉細膩如凝膏。

他眸底黑幽幽的,隨著手中動作來來回回, 似有幽亮的光澤深淺不一閃爍著,羊角宮燈將他一側的臉罩在陰影裏, 襯得他越發清雋冷逸。

老夫人見他難得閑情逸致,不由暗嘆一聲。

這些年他為朝政殫精竭慮,沒一日能得閑,旁人在他的年紀倒在胭脂水粉裏, 快活似神仙,他卻年紀輕輕,以狀元之身執先帝一柄尚方寶劍,拿著皇帝的兵符,只身南下平定叛亂,在風雨飄搖中,穩穩扶住了江山社稷。

那個時候,他還不滿二十歲呀。

沾了血回來,整個人就變了。

心硬的鑿都鑿不開,誰的面子都不給,做事不留余地。

旁人都說慕月笙心狠手辣,羨慕她有個位高權重的兒子。

只有她這個親娘心疼的滴血,她的幺兒也曾伏在她腳邊給她烹茶,攙著她去後花園賞花,時不時提筆寫下一首詞被下人傳揚出去,落得個京城第一才子的好名聲。

成為輔政大臣後,他不僅沒心思娶親生子,便是連命都不當回事,朝中最難的骨頭他來啃,邊境最難打的仗他去。

有一夜他渾身是血回來,嚇得她差點昏過去。

那一回,她將他摟在懷裏,含淚求道,“笙兒,你能不能不要當這個閣老了。”

夤夜的燈火格外亮,映出他清湛又沉靜的眸眼,她永遠記得他這樣回她,

“娘,萬家燈火總需要人來守候,兒只身一人,上有兄長替我盡孝,下有侄兒撐起門楣,月笙只願河清海晏,四海升平。”

他便是這樣以己為刃,以身為盾,成為守護萬家燈火的逆行人。

往事一幀又一幀在她腦海裏浮現,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再定睛一瞧,面前的慕月笙神情溫潤如玉,似與年少的他重合在一起。

老夫人驀地浮現笑容,沁兒終是改變了他,看來那老和尚算的卦沒錯呢。

她和顏悅色笑著,輕聲喟嘆,“你呀,歸根到底,就是太不把婚事當回事,總覺得男兒志在四方,後宅裏女人乖巧柔順,再給你生個孩子便可,娶誰不是娶,所以當初能娶裴音,後來也能在我的要求下娶了沁兒,如今也好,你一個人幹幹凈凈,今後何去何從,自己料理,你事事明了,我也無需操心。”

慕月笙將漆盤放下,朝老夫人伏地跪拜,“謝母親教誨。”

同一時刻,忠遠侯府正院西廂房。素窗紅廊,廊蕪明綠。

陸雲湛陪著母親用完晚膳,親自提著一盞玻璃燈,陪著侯夫人折去後廊消食。

清風拂葉,露珠沾花,燈光清亮。

後廊毗鄰水泊,穿過葳蕤的花叢,便是一寬敞的水榭,水榭下是一石砌的寬台,睡蓮匍匐在腳下,水波粼粼,載著暗香陣陣輕襲。

丫頭擡來一把輕便的圈椅,陸雲湛攙著母親落座,明透的玻璃燈襯得母子二人如畫中人。

侯夫人年輕也是美人兒,身著湖藍色繡海棠花的對襟長衫,手執時下流行的象牙蘇繡扇,眉目溫和雍雅,笑語嫣然,

“湛兒,你今日似有心事?”

陸雲湛一襲雲衫卓然而立,風姿綽綽,豐神俊朗,他朝侯夫人長揖,

“母親,孩兒想問您,可曾料想過兒子娶一個什麽樣的媳婦?”

侯夫人聞言神色一亮,扇面撫下,輕聲問道,“你這是有喜歡的人了?”

陸雲湛很努力藏著心事,搖搖頭道,“也不是,就是想問問您。”

侯夫人掩面一笑,復又昂頭望向對岸綽約搖曳的竹影,溫聲道,

“她是跟你過一輩子,你問我喜不喜歡作甚?我若是給你說一門媳婦,你不樂意,蹉跎了人家姑娘,也惹你生恨,何苦來哉。”

陸雲湛聞言心下大定,復又問,“那您對家世出身可有要求?”

侯夫人聽到這,若是再無猜測便是傻子了,她噗嗤一笑,“我的兒,你喜歡上誰了,直接說來便是,只要是正正經經官宦女,我不拘門第,你們倆感情好才是真好。”

侯夫人這一生得嫁忠遠侯心滿意足,忠遠侯不曾納妾,夫妻二人琴瑟和鳴,只一子一女,家風清正,養出的兒女也是這般溫厚清朗之人,在整個京城是一段佳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