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納西索斯讓尤妮絲給他準備一把裏拉琴,最後是冥王哈迪斯替他尋來的。

金色的裏拉琴裝飾著朵朵雕刻精美的水仙花,七根琴弦在幽冷的冥界好像閃著光。

納西索斯抱住那把裏拉琴,讓它靠在自己的臂彎,輕輕撥弄琴弦。清新而明亮的樂聲從他的指尖彈撥出來,好像恩納的森林裏,花和草交頸私語,樹葉在枝丫間跳舞,充滿著悠閑的快樂。

哈迪斯靜靜聽著,彈奏裏拉琴的納西索斯神色別樣的恬靜。

他的冥後,還有什麽面貌是他沒見過的?

琴聲戛然而止,哈迪斯問:“怎麽不彈了?”

納西索斯捧著裏拉琴,往神殿的大門走去:“彈,怎麽不彈?只不過,要換個地方彈。”

納西索斯找不到哭河的位置,哈迪斯給他領路。

納西索斯問他:“今天不用處理公務麽?”

“已經處理好了。”哈迪斯早料到納西索斯不會忍耐,他的行動很快就會開始,所以他連夜處理好了公文,只為了陪他去哭河岸上,解決這次糾紛。

納西索斯讓他不要出手,他可以尊重他的決定,但他做不到放納西索斯一個人去面對。做事向來果決的冥王難得有了在乎的,擔心的事,他必須承認……他,放不下。

納西索斯沒有拒絕,他想起哈迪斯曾經說,想聽他吹葉。樹葉能吹出來的聲音很單薄,倒不如,聽一聽他彈奏的裏拉琴。

納西索斯垂眸,看著手裏的裏拉琴。

沉甸甸的,不知道是琴,還是他不受控制的內心。

很快,哭河到了。

彎彎曲曲的河流,響徹著哭聲,那是亡靈們灑落的眼淚,每一滴都傳出回蕩天空的聲響。哭河岸邊寸草不生,不是這裏的土壤不夠濕潤,太過貧瘠,只是因為悲傷帶來的死氣太濃郁,連植物都無法生存。

納西索斯聽出來了,這就是他夢見的哭聲。

他抱著裏拉琴,深吸一口氣,在河岸邊大喊:“科庫托斯,滿載著悲傷的河神,請您出來和我見面!”

納西索斯連喊三聲,科庫托斯都沒有出現。

他似乎不滿於納西索斯的神采奕奕,更想看到一個狼狽不堪的神祗。現在,還不夠。

哈迪斯如他和納西索斯約定的,沒有出聲。他看著納西索斯呼喊無果,忽然開始彈奏裏拉琴。

琴聲悠悠揚揚,飄蕩在哭河的上空。

那琴聲裏,有天真的孩童一串串歡樂的笑聲,有豐收的農人暢飲美酒的滿足,有被阿芙洛狄特祝福的愛侶成婚的喜悅,還有……

琴聲越來越響。

不,不是琴聲變響了,是哭聲變小了。

在快樂的琴聲安撫下,科庫托斯沸騰的哭聲漸漸冷卻了下去。

水面上忽然濺起大朵水花,暴怒的科庫托斯從河流的中央涉水而來。他穿著一身短希頓,露出肌肉結實的手臂,兩條粗壯的腿好像擎天的阿特拉斯,格外威武。

“無禮的神明,是誰給你的膽量,挑釁哭河的神!”

他氣勢洶洶,好像向納西索斯問罪,一雙虎目卻瞪著哈迪斯。

納西索斯突然覺得,這位哭河神和他的女兒還是有很大的相似之處的,比如,這不清醒的頭腦,連自己到底該責怪誰都弄不清楚——哦不,他們有什麽好怪罪的?分明是明塔自己主動挑事。

“如果你非要這麽問,那麽請你知曉,是你讓我來到這裏。”

科庫托斯並不否認,他確實想要折磨納西索斯的神經,讓他主動來到哭河邊,痛哭流涕,後悔不該欺辱他視若珍寶的女兒。但絕不是像現在這樣:“你這是在挑釁!誰會歡迎一個卑賤神明的挑釁?!”

卑賤。

納西索斯眯起眼睛,他生氣了:“真正的高貴不在於血統,你非要這麽說,那麽我們有什麽不同呢?我們都是地母蓋亞的血脈,你在質疑高貴的大地女神麽?”

科庫托斯說不贏他,更加不快:“我沒興趣和你胡攪蠻纏,你如果是來為明塔的不幸道歉的,好,我聽著。如果不是,你就趕緊滾蛋,準備好繼續接受我的報復!”

哈迪斯不滿於科庫托斯的說辭,他皺眉,想到納西索斯篤定的目光,到底沒有說話。

納西索斯笑了:“巧了,我來找你,也是這麽想的。如果你願意為明塔的惡意向我道歉,我聽著。如果不是,我不會走,我會繼續彈奏裏拉琴,攪動你哭河的水流!”

他一字一句說得鏗鏘有力,比科庫托斯還要不客氣。

科庫托斯怒喝:“你這個混球!”

納西索斯清楚,這就是科庫托斯的無能狂怒。

他怕了。

怕了他的裏拉琴,讓他的河流不得安寧。

與悲傷相對的是什麽?

快樂。

納西索斯選擇了最直接的方式,用音樂傳遞快樂,與哭河的悲傷相抗。

這時候,科庫托斯才知道自己小瞧了他,一個來自恩納的小小神明,竟然有著這麽強大的音樂表達力和感染力。他的河水已經冷卻,哭聲漸漸停息,這樣下去雖然不能讓哭河裏的眼淚幹涸,但卻能慢慢減輕河水的悲傷,同時削弱他的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