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塵起(第2/2頁)

清清就這麽長大了,寒來暑往,她從小女孩,變成了大一點的女孩。

她知道有些東西,師父絕對不願告知,但她背地裏打聽了不少,曉得了許多事。

譬如泰安鎮上的陳仵作,是前大理寺卿,他當年急流勇退後佯裝在山洪中遇難,然後隱姓埋名來了此地……他是認得她母親和祖父的,師父能找到小霜觀安居,少不了他的幫忙。

譬如師父突然滿頭鶴發的原因,她最初便問過,他說那是因為練功走火入魔所致。他把她當成一無所知的小孩子,於是她也假裝天真地信了,但很快,她在宗內書房,便翻到了類似的記載。

譬如當初的恩怨是如何,如今的仇敵又如何,皇帝是怎樣沉迷煉丹,梅相要扶持傀儡新主,而潤月真人同他狼狽為奸。她在心中一一數來,慢慢地思考和盤算。

師父說等她到了二十歲便能自由,到時候他找個山林養老,不再過問她。她便笑著答應,說她要海闊天空,自由自在地去玩。

她騙了他,其實自己根本不想去玩,有了足夠的本事和見識之後只想報仇雪恨……她以為騙過了師父,沒想到師父也在騙她。

什麽養老,他或許根本沒有老可以養,起死回生的法術讓他蒼老二十歲,延續生命的燈火又在一年年消耗他的生命。

二十歲或許是個臨界點,他想在她走之後,自己獨自死去。

清清不可抑制地顫抖起來。

她問:“那日你為什麽要刺他?”

少年的面目在暗色中模糊不清,他的聲音也像是從天際傳來。

“他擅用引魂燈的事情敗露,宗門要給予懲戒。如果動手的不是我,便會是旁人,旁人未必不想要他的命,而我不會。”

清清喃喃地說:“後來這幾年,他每年上山都是做這個嗎?”

蕭子熠沉默了一會兒,說:“他來打開那處閣樓,那裏只有掌門一脈的昆侖血才能進入。”

清清的意識有些渙散,但她還是察覺到了話語中的未盡之意。

她說:“那燈油,是用他的血嗎?”

這一次,蕭子熠沉默了更久後,才說:“是用我的,他已經不能再點燈了。”

話說到這裏,已經不必再解釋更多。

清清垂下頭看向地面,她想到了那羅,它沒有思想情感,只是個聽憑本能而行動的蟲類,她以為自己和那羅無異,但其實比它更不堪。

多麽可笑啊,她口口聲聲說不要做被保護的弱者,卻沒想到終究還是過於無知,又過於無力了。

溫熱的液體充盈在眼眶,她咬著牙,極力不讓它墜落。

有人輕聲說:“我從前覺得,寧願你恨我,也不想你知道這些。”

他的聲音好像很遠,帶著些哀傷:“現在看來,那時的想法是對的,我現在已經開始後悔了。”

清清啞著聲音說:“後悔什麽?”

女孩一邊流淚,一邊狠聲說:“這不是我該知道的事麽?我尚且不後悔問出這些,你又後悔什麽?”

蕭子熠看著她眼角的淚水,它們在暗室中竟能有這樣的光澤,亮且脆弱,就好像她自己。

他真的,寧願被她怨恨,被她責怪,也不想看到她這樣的脆弱,他在這點淚光中幾乎要窒息。

於是他走上前,輕輕擁抱住了她。

女孩在他的雙臂之中無聲地顫抖,強忍著不發出一點聲音,他不忍再看,只默默地拍撫陪伴,就像從前在雪山上的很多次那樣。

只不過,從前她是裝作難過,來討他的安慰。她裝得像極了,不住地抽噎,鼻子紅紅的,眼睛中的淚水讓他心都要碎掉。於是明知什麽想回家想看花都是借口,但他還是願意那麽哄著她。

她從來沒真正在他面前哭過,即使在風崖上的分別,她眼中也只有憤怒恨意。原來她真正傷心的時候是這樣子的,他終於見識到。

他根本不願見識到。

他緊抱著她單薄的身體,無措到像個做了錯事的孩童。

過了很久,久到懷中的人漸漸安靜,連輕微的顫抖都不再有,她似乎昏睡了。

蕭子熠沒有動,他輕輕撫摸她頰邊的濕發,在想一些事。一些關於過去和以後的事。

直到門突然被打開。

光亮重新投射進來,將屋內照得分明。一個少年逆著光站在門口,身影像一棵挺直的松。

他沉默地看著屋內,好像已經在外面站了許久了。

蕭子熠看不清他的臉,但卻知道那是誰。

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在把女孩交給這個少年之前,他想問些別的。

他說:“你喜歡她?”

“嗯。”

“你願意為她做些什麽?”

“她想讓我做的任何事。”

蕭子熠笑了,他說:“記住你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