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前塵(下)(第2/3頁)

“你是傅清清?”

清清愣愣地點了點頭。

他說:“我師父讓我來找你,以後,你就和我們一起修習。”

清清看著他的眼睛,它們很特別,狹而長,眼尾微微上挑,面無表情的時候,顯得十分疏離冷漠,比如此時此刻。

他很高,她需要仰起頭才能跟他說話,她問:“你叫什麽名字?”

“蕭子熠。”

蕭子熠,清清下意識就覺得,那應該是熠然的熠。

於是她問了,得到了對方的肯定。

清清就仰著臉笑,熠,光耀與鮮明,她覺得這個字很恰當,他在雲破日出的時候走來,像極了雪中一道亮而冷的光。

她又說:“這裏好冷,我不喜歡,你都是怎麽忍受過來的?”

少年看了看遠處的雪山,它在透藍的天下白得近乎聖潔。

他說:“你會喜歡這裏的。”

她和他自此相識了,清清又認識了丹成等宗內弟子,成日玩在一處,很快便不再覺得山上無聊。她悟性高,對道術也極有興趣,平心而論,除了最初的那一年,其他在昆侖的時間她都是很愉快的。

這份愉快來自於相熟友好的夥伴,來自於深奧玄妙的道術修習,後來,更來自於一個少年。

白色是昆侖最為常見的顏色,雲天是透明的白,冰雪是淡素的白,手中的劍氣是寒肅的白,唯有那個人身上衣衫的白,是這片空寂中最為特別的存在。

她懵懂卻不遲鈍,早早就發覺每當看見他時候,自己心中生出的小小歡喜。她並不覺得羞恥或忐忑,宗內喜歡蕭子熠的女弟子多了去了,她這點心思實在是不稀奇。

他教她陣法或劍術,她佯裝艱難,他便不厭其煩地一遍又一遍;她抱怨山上沒有梔子,他就自創了陣法讓雪中開出花朵來;她纏著他問東問西,絮叨沒有邊際的廢話,他也一一作答,沒有絲毫不耐。

每年九月,她下山之時,他都會在山門送別。有時遇上風雪,天地烏泱泱一片,他便站在這片混沌中,問她明年還會不會來。

來,當然來。她篤定又雀躍地答,於是那雙狹長沉靜的眼中會生出一點點暖意,像這個地方遲遲不會到來的春天。

在這點暖意中,清清隱約發覺,自己對他來說,似乎也是特殊的吧?這個發現叫她慌亂,又叫她歡喜。

於是後一年,她上山後送了他一枚珠子。

那是她用一塊琥珀磨成的,難度不算大,倒是耗費了許多時間精力,她小半年幾乎都在做這件事情。

這顆珠子圓潤光滑,在光下有剔透綺麗的色澤,她遞給他。

蕭子熠拿著珠子看了一會兒,他看珠子,她卻在偷偷看他,看他修長的手指,墨黑的長眉,和長眉下漂亮的鳳眼。

忽得,那雙眼瞥見了她,她問喜不喜歡,面上隨意,心裏卻好像有小鼓在咚咚地敲。

然後——那只手撫上了她的臉,他的眼神專注又柔和,說很喜歡。

清清突然生出勇氣,她小聲說:“喜歡什麽?”

“都很喜歡。”他輕輕地說。

於是心中吵鬧不停的小鼓消失了,有花呼啦啦地,亂七八糟地開,開遍了她整片心野。在覆著薄雪的檐下,她恍然身處一個從未見識過的溫柔春天。

啊,他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說的話成真了——“你會喜歡這裏的。”

她真的好喜歡這裏。

明年來的時候,再送個什麽呢?她在心裏盤算,可以做個劍穗——青碧色,這個顏色很襯他。

雖然他還沒有劍,但她知道他一直在為此努力,他有天賦和決心,為了悟出一方術法,能在風崖面上三天的雪。他是宗內最優秀卓越的年輕弟子,大家都說,掌門會破格給他一把昆侖的劍。

可惜沒有等到明年。

那是同年七月的一天,稀松平常,無甚特別,清清透過窗欞,看到師父跪在地上,有人提著劍站在他面前,劍是月白色,她知道這把劍叫‘雪月’。

但它不該在蕭子熠手裏,更不應該像現在這樣,一下又一下,刺進師父的身體中。鮮血的紅和衣衫的白,醒目到灼燒視線。

她撥開人群,跌跌撞撞地撲了過去,徒勞地捂住地上人的傷口,卻只沾得滿手的溫熱。

這是為什麽?她倉皇地像失去庇護的小獸,隔著人群,去尋那個白色的身影。

蕭子熠走了過來,劍尖還淌著血。

她踉蹌上前,攥住他的衣角,語無倫次地質問。

他俯下身,極有耐心地,一根根掰開了她的手指。

“你先等一下。”他平靜地說。

他說完這句話便轉身走了,她看著他雪色的袍角,上面留下的帶血的指痕如此明顯,可稱觸目驚心。

於是她等,等到地上昏迷不醒的人的體溫如地板一般冰涼;等到人群四散而開後又重新聚攏;等到有人將劍橫在她脖頸上,微微使力,滲出一絲鮮紅慢慢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