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琵琶(中)(第2/3頁)

另一個櫃子緊閉著,櫃門把手被磨得十分光亮,這定是被經常開啟使用的。清清下意識伸手去拉,卻根本做不出動作。是了,她如今是一抹透明的神識,私自探訪了這裏,除了觀察,不能有旁的舉動。

沒有四肢可以驅使,但五感尚在。清清靠近了一些,她隱隱聞到一股特別的味道,既苦且腥。

像是藥材。

將大量藥材放置在書房內,是因為身體不佳,要時時服用嗎?

琵琶聲未斷絕,不過換了一曲,現下彈的是《秋湖色》,一首獨在異鄉的遊子於深秋思鄉之作。

仍是輕描淡寫的琴音,徐徐而來,沒有半點羈旅之人懷念來時路的惆悵。清清已經發覺,女子無論彈什麽曲子,都是這般空蕩。

她的心好像不在這裏。

房間另一頭有一張書桌,上面僅放置著幾頁紙張、一副筆硯。清清湊近去看,紙上謄抄了寫詩句,沒什麽特別——特別之處不在內容上。

紙上的字,清朗疏淡,別有風骨,讓她忍不住一看再看,這時而連綿,時而利落的筆畫,讓她想到雨中搖晃的竹枝。

雖有搖晃,自有堅韌。

她曾在十五年前長安的蘇府見過類似的行書,比起眼前這幾張,蘇少卿筆下的完全可稱為拙劣的模仿。

清清不禁望向窗邊那個彈琵琶的清瘦背影,她想她知道了這是誰。

清竹居士,一個鄧伯口中“頗有幾分雅名”的女子,她的字被當時聖上贊嘆過,她的詩句為京中士大夫所傳頌,她是歷代以來為數不多的有名的才女,她死在元化十七年的夏天。

她死的時候,還相當年輕。

琵琶聲止住了。

清竹居士拿過一旁的絹布,慢慢地擦拭起來。

清清看著她單薄的肩背,細細的脖頸,那身綠衣綠得恰到好處,清爽又淡雅,即便還未看到女子的正面,清清仍覺得,這顏色定襯她。

擦著擦著,她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細瘦的肩膀隨著喘息上下抽動,清清很想上前幫忙順氣,她幾乎要散架了。

咳嗽過了半晌才平復,女子將先前擦拭琴身的絹布放在一旁,清清分明看到,那上面有血跡。

看來她身體的確不好。

而後,她抱著琵琶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她一站起,清清才發覺,清竹居士何止是單薄清瘦,她行動起來,寬袍大袖中隱約顯現出的身形,簡直可以用形銷骨立一詞來形容,這絕對不是正常的瘦。

思索間,她已經消失在了門外,清清慌忙跟了上去,現下沒有實體,想要移動,只需思緒一動,便能完成。

她們穿過一條長長的走廊,走廊一邊便有漂亮的庭院,種植著各色花卉,在這個季節開得正漂亮,假山流水蜿蜒而出,鶯啼燕聲不絕於耳。

清竹居士走得很快,這速度跟她的身形毫不相當。一邊是熱鬧明麗的春景,一邊是長而陰暗的走廊,她沉默著在走廊中穿行,身側的燦爛景致絲毫不能讓她駐足。

清清看著她的脊背,即使剛剛經歷過不適,此時又懷抱著重物行走,她的背仍筆直挺拔。

她真的有竹一般的堅韌。

她來到一處僻靜的小院,院中僅有幾塊觀賞石,一株桃樹,此時桃花已開過,枝條上只留一些殘花。

這樹殘花下邊,坐著一個人。

那是個青年,穿著淡青色的長袍,斜斜地靠在桃樹上,手中握著一卷書。聽到腳步聲,他側過頭望向來人,淡淡地說:“清竹。”

看到他的臉後,清清一瞬間就認出來,他是蘇少卿。不,他此時還不是少卿,只是鴻臚寺一個小小的主簿。

原來年輕時的他是這個樣子的,清清默默地想,怪不得,探花三年便有一個,但名噪一時,為人津津樂道的只有蘇松雨一人而已。

他生得的確好看,長眉入鬢,鼻若懸膽,深目薄唇,就拿著書往樹下這麽一坐,硬是生出了些寫意風流來。

清竹走過去坐下:“靜篤,何時來的?”

她的聲音有些啞,或許是方才的咳嗽所致。

“也沒多久,下人說你在書室,我便在這裏等著了。”

簡簡單單的招呼,沒有繁文縟節,客套來、問候去,清清猜想,他們彼此一定很熟絡。

青年發現了女子手中的琵琶:“怎麽把它帶出來了?你不是……”

“我將它贈與你。”清竹打斷了他。

青年有些驚訝,“這是為何?”

清竹笑著嘆道:“不想彈了。”

青年看著她,不再說話。

“好吧——”清竹將琵琶放正,隨意地彈撥了幾個音符,“近來沒有心境,彈出來,只有空乏的琴聲而已。”

她擡頭看著身側的友人:“靜篤幫我暫時保管一段時間可好?或許過段時間不去碰它,反而還好些。”

青年抗拒道:“過段時間,技藝都生疏了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