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夜行(第2/2頁)

“五個時辰呢,我走遍了那座宅子,翻遍了所有物事——你可不許覺得這是無禮之舉,只是虛幻之境罷,並非現實,況且人命關天,就不講究這些了。”

“就算鄧伯不說,我也知道這是十多年前的景象,在蘇少卿的書房,我見到了一些書信,最近的日期,是元化十五年三月。”

“蘇少卿……的確如鄧伯說的那般清心自持,內斂寡欲。即便是他名聲最盛之時,書房內的物件也不外乎琴棋書畫之類,毫無脂粉之物。”

夜風陣陣,帶著些許涼意,忙碌一天的疲憊湧了上來,清清閉上眼睛,將下巴輕靠在少年的肩上,她在他耳旁低聲敘述,如同切切絮語。

“書房裏,最多的就是練字的帖子,厚厚一沓,每一張上面都有日期,我數了一下,蘇少卿每天會寫五頁字。他寫的是行書,行雲流水,秾纖間出,練得極好。”

“這就十分有趣了,因為無論是少卿同他人的書信上,還是公文奏疏上,用的都是小楷,一筆一劃,工工整整,一個人為什麽會練習自己根本不日常使用的字體?換句話說,他行書寫得如此好,為什麽不用在別處,只在平日裏練習以作消遣?”

“但是,他給某個人寫的信上用的卻是他平時所練的行書,單單只有那一人,那人是——”

“清竹居士。”裴遠時道。

清清頓了一頓,她伸手去揉師弟的發頂:“你怎麽知道的呀?”

也許是因為困倦,她的聲音帶上了自己都沒察覺到的軟和,聽上去像是在撒嬌。

裴遠時在心中嘆氣,他說:“我猜的。”

清清將他的馬尾揉得亂七八糟,馬尾的主人此時根本騰不出手制止他,她覺得這樣任人把玩的師弟很有樂趣。

“那你猜得可真準,”她懶洋洋道,“清竹居士和蘇少卿往來的信件不多,只有寥寥幾封,內容無非就是問安及唱和的詩篇,但是……”

“有諸多細節,我覺得十分耐人尋味,你可知道蘇少卿會彈琵琶?”

“……不知。”

“哈哈,是不是十分意外?大名鼎鼎的少年探花,怎麽會使這種樂伶才會用的西域樂器,這要是傳出去,朝中那些酸儒難道不會將他斥個底朝天?”

“師姐怎麽得知的這些?”

“他書房櫃子後面掛著一把極好的琵琶,還用布籠蓋遮掩,不細心一些,很難發覺。”

“萬一,這琵琶是他人所贈,少卿並不會使用呢?”

“若單單只有一把琴,我怎麽會下這種定論?”清清揪了一把他的發尾,不悅道,“那琴雖好,但十分舊了,上面新痕舊痕不少,一看就是時常被彈撥的。不僅如此,書櫃夾縫裏還有好些琵琶琴譜,養護魚油之類。”

“原來如此,師姐甚聰敏。”

清清輕哼一聲,對於這不甚真心的恭維以示不屑。

二人一時無話,清清靠在裴遠時肩上閉目思索,裴遠時只是低著頭看路。

夜更深,山林草木間蟲鳴聲更盛,燭火微弱,只能照亮身前一小方天地,恍然間,裴遠時覺得這條路似乎無盡頭。

又走了一會兒,感覺到身上人漸漸沉重,耳畔呼吸聲綿長,他猜想師姐可能睡著了。

“師姐?”他輕聲喚她。

沒有回應,看來是真睡著了。

她醒來應該會餓,少年慢慢地想著,這樣睡著並不舒坦,他應該加快腳步回觀裏才是,甚至可以直接用輕功,一刻的路程,只消半刻鐘就能到。

事實上,他一開始就可以用輕功,在馭著一人的情況下施展“萍蹤”,這對於他來說並不是什麽難事,但他沒有。

反正,她也沒問不是嗎?

這樣慢慢地走,在這個草木初盛的春夜,四周就是山野,僅他們兩個人,時不時說話,看不見對方的眼神和表情,他覺得很好。

他索性腳步放地更輕更緩,想慢點走完,又拐了一個彎,熟悉的山口,他知道小霜觀不遠了。

她真的睡著了嗎?

他忍不住又喚:“師姐。”

沒有回應,只有春夜的風,輕輕拂過少年的發。

“師姐。”他語氣有些惘然。

四野無人,只有天上的月亮,和背上的熟睡的女孩。

“清清……”他低聲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