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紅色(第3/4頁)

阿春道:“事關終身,自然要用心些。”

清清又道:“與上次那條帕子比起來,簡直看不出是同一人所出。”

新娘又笑了,她低低地嘆道:“傻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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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清離開喜房的時候,外面已經開席好一會兒了。

席上都是些平常農家菜色,但勝在新鮮爽口,清清卻毫無胃口,她拿過桌上的酒壺,不顧桌上旁人的異樣眼光,為自己斟了滿滿一杯。

酒是新醅的,顏色渾濁,漂著一層浮沫,清清靜靜地飲,也靜靜地打量幾步外,正挨桌給人敬酒的杜桐生。

杜桐生一身喜服,比起平日裏的溫雅穩重,更添了幾分風流倜儻。他已經飲了不少,臉上有些許潮紅,但仍與人談笑風生,腳步不見淩亂。

好一個意氣風發的新郎官。

清清默默地看著,想到他做的那些事,只覺得荒謬至極。

田朗不知道柳氏是假孕,這一點,在雙星引煞陣的那晚,她和師父都有了猜測。因為能最大程度激發亡魂恨意的法陣,竟不能讓田朗對柳氏作出任何攻擊。

他不僅不恨她,甚至對她有歉疚,因為他在山上遇見了從山坡跌落而雙腿骨折,奄奄一息的柳氏,便動了歹念,脅迫囚禁了她。

趁人之危也好,虛與委蛇也罷,從始至終,柳氏想的只有逃離。但奈何身體虛弱,僅憑自身氣力僅能勉強到村口,銀錢更被田朗搜刮走,她只能求助於人。

沒有人願意幫助她。

淳樸善良的農婦,聽了她的哭訴會嘖嘖感慨,但轉頭就與旁人笑她自作自受,本來就是風塵裏的下賤東西,能安安穩穩跟了人,還有什麽不知足的。

老實勤勞的莊稼漢子,承諾願意幫忙,又為難地表示自己這樣做除了得罪人,沒有任何好處,除非……

直到她被趕來的媳婦甩了巴掌,被叱罵忘不了老本行,責令離她男人遠些,她才恍恍惚惚,死了心。

不是沒有嘗試過獨自逃走,她拼盡全力,最遠也僅僅到了村外的密林,田朗看她看得緊,很快就追上來,她只能承受他滔天的怒火。

田朗不肯給她治腿,只肯讓她用些健體的藥,她不知道自己雙腿什麽時候才能好,也許一年,也許永遠。

就在她快要認命的時候,她看到了上門拜訪的杜桐生。

這個村中人每每談起,都贊不絕口的青年,文雅俊秀,溫文儒雅,最重要的,是他非常的心善。

她如同溺水之人夠到了浮木,不敢再貿然開口,只想慢慢試探他對她的態度,如果他並不對她避之如蛇蠍,也許還會有希望……

他果然如傳聞的一般溫良,待她一直都很客氣,在她屢屢找借口搭話的時候,也表現了十足的耐心溫柔。

但他終究還是拒絕了。

他說:“既來之,則安之。”

“現在已經很好,您要知足,不要有不必要的奢求。”

他還說了什麽,她不記得了,她只知道這次的打擊是前所未有。

因為她愛上了他。

在這樣的境地,以這樣的身份,在她恍恍惚惚繡了一張有桐樹的帕子後,她終於絕望地意識到,她愛上了他。

他愛的是那個所謂的繼女,而她絕不會讓他們如願。

假裝懷孕,勸說田朗嫁女,她會想辦法拿到彩禮,到時候就算不能遠走高飛,哪怕事情敗露,她也絕不後悔。

直到繼女去尋父,她一人在家,那個溫雅的青年再一次叩了她的門。

他說:“機會難得,我助你逃離此地。”

他說:“路途遙遠,此去珍重。”

他說:“我聽阿春說你需定時服藥調理身體,我去幫你取一碗來。”

後來瓷片破碎,藥汁四濺,她在痛苦喘息中看見了一個個幻影,壓著她,欺辱她,那是過去最折磨她的回憶。

極度痛苦間,她聽到青年在喃喃自語。

“我本來是想讓你走的。

“可是她不喜歡。”

她的一生就到這裏。

這些畫面在幻陣中一一浮現,師徒三人皆默然不語。

柳氏的魂魄早已超生,他們本無媒介得知這些,但那日,清清在柴房撿到手帕後,悄悄撕了一角。

她不僅看出上面有桐樹,還有柳樹,於是多了個心眼。這麽粗劣的針腳,怎會出自一個早早就開始在家中幫忙的貧家姑娘之手。

喜帖已經送到手上,師父說,這件事他不會再管,他們來這西南小鎮近十載,為的是平靜安穩,萬不可節外生枝。

但她非要偷偷來這一趟,叫自己死心。

新房內,一身朱紅的新娘掀開蓋頭,露出如畫的眉眼,紅唇輕啟,柔柔地說:

“她本不該想這些東西,是她活該。”

清清不記得自己怎麽走出的房門,只覺得這農家臘酒著實淡,她如飲水一般飲了一杯又一杯,還沒咂摸出酒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