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迎風飛揚的豬

“你們知道今年是哪一年嗎?有同學說,今年是公元1994年,恭喜你,答對了!”

“不過,你只答對了一半。我告訴你們,今年不僅是公元1994年,今年還是中國的市場經濟元年。大家記住,是元年!”

“什麽是市場經濟?大家都是大學生,這個問題想必大家都背得滾瓜爛熟了。”

“但是,我要說的,和你們老師說的不同。我要說的是,市場經濟就是一股來自於大漠的狂風,站在這個風口上,連豬都能迎風飛揚!”

人民大學教二樓的一間教室裏,一位身材頎長、相貌英俊的年輕人站在講台上,正對著一屋子比他更年輕的學生侃侃而談。天真懵懂的學生們盯著年輕人一張一合的嘴,只覺得自己都要飛起來了。

在講台旁邊,有一位與演講者年齡相仿的年輕人,時而看看講台上的同伴,時而看看台下的學生,臉上的表情頗為復雜。

站在講台上的這位,正是謝天成與周衡說起的機械部二局機電處科員唐子風,站在講台邊的那位,則是唐子風的大學同宿舍同學王梓傑,他現在的身份是人民大學國管系的專職學生輔導員。

唐子風和王梓傑都畢業於人民大學,是台下這幫學生的正宗大師兄。

在王梓傑的印象中,唐子風在上學的時候只能算是不木訥而已,談不上是什麽活躍人物。沒曾想,畢業之後,唐子風便像是換了一個人,非但變得能說會道,而且顯示出了非凡的商業天份。

去年,唐子風找到王梓傑,讓他幫忙在學校裏找了一群管理學碩士,以千字5元的價格雇他們攢出了一本洋洋200萬字的《企業管理知識百科》。

可別覺得這個價格太低了,唐子風提出的要求遠比稿酬標準更低。他列出了一張知識清單,讓碩士們按圖索驥,到圖書館去找資料,大多數內容都是直接復印剪貼,充其量是改個標題、加幾句導語之類。這種做法,擱在20年後足夠惹出幾百起版權官司,但在上世紀90年代初,誰會在意這樣的事情呢?

付出一萬元的稿酬之後,唐子風又不知上哪聯系到了一家出版社,買了個書號,把書給出版出來了,厚厚的一大本,還是精裝,用來砸人比板磚還厲害。在時下一本普通教材定價才幾元錢的情況下,唐子風給這本書定了248元的高價,直接把王梓傑嚇得差點栽個跟頭。

“你抽瘋啊,就這麽點剪貼出來的資料,還定這麽高的價錢,誰會買?”王梓傑鼓著眼睛質問唐子風。

他的問題很快就有了答案。

唐子風在學校裏招了十幾名農村出身的大學生,交給他們每人兩本書,聲明只要他們賣出去,每本交180元錢回來就行,余下的都是學生們的銷售提成。

學生們將信將疑地出門兜售去了,僅僅兩天時間,所有的學生都把手上的兩本書賣出去了,他們的銷售對象清一色都是在京的大國企。

對於高校裏的老師和學生來說,唐子風編的這本書可以說是毫無價值,因為書裏的那些理論、概念,都是教科書裏講過千百遍的,更何況碩士們抄書的時候難免還有些訛誤,諸如“常凱申”之類的笑話隨處可見。但對於各單位的領導秘書來說,這樣一本書簡直就是他們的寶典,足以救他們於水火之中。

改革以來,尤其是國家提出市場經濟模式以來,各級領導都在大談更新觀念,領導講話或者交工作匯報的時候,裏面沒有幾個新名詞,不加上幾句“熊彼特指出”或者“瓊-羅賓遜認為”之類的話,你好意思說自己是市場經濟的弄潮兒嗎?

可是,在沒有度娘的年代裏,這種新名詞、新概念是那麽容易找到的嗎?秘書也是人,不是人形自走圖書館,領導在別的什麽地方聽到一個新詞,回來問你是什麽意思,你如何回答呢?

就在這個時候,唐子風派出的推銷員出現在他們面前,厚厚的一本管理百科,把領導聽說以及沒有聽說過的概念全盤收入,再也不用擔心不認識凱恩斯是誰了,我還知道薩繆爾森、哈耶克、約翰-穆勒、波多野……呃,不對,是波士頓矩陣。波士頓耶!矩陣耶!今天就可以寫到領導的講話稿裏去,肯定把其他單位的領導都給震了!

至於說一本書248元,很貴嗎?

能開發票的東西,有誰會嫌貴呢?

更何況,今天上門來賣書的大學生頗懂一些規矩,開了248元的發票,只收了220元錢就走了,這種書,再來五本十本又有何妨呢?

賣書的學生們每人都拿到了100元以上的銷售提成。在機關幹部的月薪不到200元的今天,兩天時間就賺到100元,對於這些農村出身的孩子意味著什麽呢?

還有啥說的,唐師兄,王老師,還有多少書,我們包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