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箴言(第2/2頁)

歷代住持曾口口相訓,大相國寺不得卷入任何一個朝代的皇權更叠。

圓青擅自捏造了第二則箴言,且那箴言機鋒內藏,暗指龍氣隱於西北,分明是將大相國寺卷入了即將來臨的皇朝更叠裏。

圓青還珠一舉,實則歸還的是他的法號。法號一還,他便再不是大相國寺的僧侶。

圓玄並未伸手接他手上的念珠,而是轉身走向一側的大日如來佛。

殿中的大日如來佛左手持金剛鈴,右手持八福寶輪。

圓玄靜靜行了一禮,道了句“阿彌陀佛”,便將掌心緩緩貼向那金剛鈴,同時嘴裏念起了經文。

佛燈搖曳,約莫一刻鐘後,圓玄收回手,掌心多了一片薄如蟬翼的木片。

他看著圓青,面色慈悲,緩緩道:“第二則箴言既已現世,這世間便再無第二則箴言。”

圓青聞言,雙目微瞪。

下一瞬便見他那自幼便摒棄了凡心的師兄緩緩收攏五指,再張手時,那木片已然化作一片齏粉。

圓青詫異道:“師兄……”

圓玄道:“師弟,戴好你那念珠,回藥谷去。”

圓青離去後,圓玄緩慢轉動指間的念珠,闔起了眼。

想起許多年前去青州之時,那人手執一枚棋子,笑著同他道:“你說這世間的神佛,若是不曾有過七情六欲,不曾體驗過生老病死,不曾生而為人過,又如何能渡人渡蒼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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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谷裏,趙遣披著一床厚厚的被褥,站在竹舍的菩提樹下,邊跺腳邊翹首以盼。

直到見著圓青大師了,方才吸了吸鼻子,笑嘻嘻道:“如何,叔公?我們是不是馬上就要卷鋪蓋離開藥谷了?這幾日天寒地凍的,咱們能不能晚點再卷鋪蓋走人?”

圓青大師怒目一瞪:“哪兒都別想去,就在這藥谷好生呆著。現下快回你自個兒的竹舍去,明日一早記得到寺裏做早課。”

趙遣笑嘻嘻的臉登時一垮,卻不敢反駁,覷了覷圓青大師便轉身回了舍二。

菩提葉颯颯,抖落一地雪。

圓青大師立於菩提樹下,垂眸望著纏在掌心的念珠,想起方才在那木片上的一瞥——

“蟬鳴於冬,帝也。”

圓青大師緩緩戴上念珠,低聲喃道:“竟是蟬者為帝,這是……何意?”

……

惠陽長公主在大相國寺一住便住了半個月。

這半個月裏,她每日都去藥谷看趙昀,喂他喝水吃流食,又細心給他凈面翻身,同他說過往的七年。

可趙昀卻無半點轉醒的跡象,甚至一日日地消瘦下去。

那日漸消減的速度便是尋常人都不見得受得了,更何況是趙昀這樣多年昏睡不醒的人。

時間一點點流逝,他的生機也會一點點消散,直至死去。

二月初三,地上的皚皚白雪已經積得半腿高。

惠陽長公主剛給趙昀換上新的衣裳,便聽得門外一道叩門聲。

趙遣在竹門外恭恭敬敬道:“長公主殿下,有人托草民給您送來一些東西。”

趙遣嘴裏所說的東西,是一份半掌後的案牘。

惠陽長公主接過那案牘,遲疑道:“可是魯大人差人送來的?”

趙遣摸了摸鼻子,道:“不是魯大人,是都察院的霍大人。霍大人讓草民同您說一句,這案牘呀,不過是冰山一角。”

“霍大人?”

惠陽長公主微微攢眉,正欲開口發問,忽又聽趙遣道:“這場雪從去歲秋天下到今兒開春也不見停歇,且越下越大,整個大周,從北境到中州,不知許多莊稼凍壞了!許多百姓餓著肚子跑來順天府,等著朝廷賑災。草民瞧著呀,這雪再不停,定然要死好多人了,比去歲那場地宮還要嚇人。”

趙遣說到這便頓了頓,拱手笑道:“不知長公主聽沒聽說過九佛塔顯靈之事?如今雪災已至,草民實在是心有惴惴,這才話多了些,還望殿下見諒。”

趙遣該說的話也說完了,也不等惠陽長公主回話,擺擺手便攏緊身上的大氅,信步離去。

惠陽長公主望著他的背影,唇角微抿。

回到屋內,她拉開榻邊的一張木椅,落座後便翻起了手裏的案牘。

才將將看完前頭兩頁,她的手指便忍不住顫抖起來。

那張秀雅的臉頃刻間便褪去了所有血色。

午時一刻,金嬤嬤拎著個食盒進來。

一進門便見自家公主殿下一動不動地坐在木椅裏,低垂著眉眼,不知在想什麽。

金嬤嬤是長公主的奶嬤嬤,對她最是了解。

一見她這模樣,心裏不由得“咯噔”一跳,輕喚了聲:“殿下!”

惠陽長公主擡起眼睫,對金嬤嬤笑了笑,平靜道:“嬤嬤,我們後日便回盛京去。”

金嬤嬤一愣:“殿下要回盛京作甚?”

惠陽長公主放下手上的案牘,側頭望著趙昀,輕聲道:“我想回去,將那面鼓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