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第2/3頁)

上一次輸這麽多子,還是他初初學棋的時候。

他是承平一十六年的狀元郎,也曾一日看盡長安花地意氣風發過,自詡天資聰穎、棋力不凡。卻不曾想,今日居然被一個年不若及冠的少年郎給步步緊逼,逼到不得不自斷臂膀,方才不至於失去更多領地。

朱毓成含笑望著霍玨。

衛太傅曾是無數士林學子終其一生都想追隨的人,眼前的少年,不說能不能青出於藍,至少已做到了不墮先祖英名。

“宗大人說你為洗冤而來,待得衛家霍家洗脫冤屈那日,你還有何打算?”

朱毓成很清楚,洗去冤屈不代表將真相大白於天下。至少,七年前震驚大周的先太子謀逆案,金鑾殿裏的那位,與淩叡一樣,並不無辜。

淩叡可以死、可以遺臭萬年,受萬人唾罵,可成泰帝不能。

他是皇帝。

沒有臣子敢要一個皇帝向世人昭告他曾經犯下的罪惡。

既如此,眼前這位少年郎,可還要繼續留在盛京,為那位滅了自己一族的劊子手賣命?

霍玨怎會不明白朱毓成的話外之意?

輕輕放下手上的棋子,霍玨面無波瀾地望著朱毓成,溫聲道:“小時候,祖父總是同我們說,不管是做人還是做事,都要時刻謹記,肩上背負的責任。次輔大人覺著,為官者的責任是什麽?是造福百姓、為民請命,還是忠於皇帝、忠於君權?”

朱毓成微微一頓,倏然間便想起承平一十六年的恩榮宴。

那時衛太傅站在承平帝身旁,睿智而平和的目光一一掠過他們這些甫入官場、意氣風發的新科進士,笑著同他們道:“為官者,須得日日三省,莫忘初心。”

初心。

朱毓成出身寒門,祖祖輩輩都是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

他出生的那個小縣只是一個清貧的不起眼的小城鎮,那兒民風質樸,鄰裏之間雖偶有口角齟齬,可到底是稱得上和睦的,一家有難萬家幫。

最重要的是,那兒的縣令縣丞個個都是好官。

政治清明,民風純樸。

生活雖貧苦不富庶,可日子不難過。

再是貧苦人家的小孩兒都能上學堂,朱毓成參加鄉試的花銷都是縣老爺與好些縣官一人一點銀子湊出來的。

朱毓成的初心大抵就是成為那樣的父母官。

愛民如子,為民請命,以百姓的安居樂業為己任。

思忖片刻後,他道:“為官者,自是要忠君、愛國、愛民。”

“那若是有一日,君權與你想要守護的黎民百姓起了沖突呢?”霍玨雙手交疊,置於腿上,面色肅穆道:“前朝獻帝沉迷於丹道,利用無數童男童女之血煉制丹藥,最終不僅自己得了瘋症,還毒啞了自己的女兒。那時天怨人怒,民不聊生,這才有後來大周皇帝的揭竿而起。”

“若是有朝一日,我們效忠的皇帝要虐殺我們要守護的百姓,次輔大人,你會選擇維護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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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朗風清,金黃錦簇的桂花香飄十裏,在夜色裏恣意綻放。

細小的花瓣被風一吹便徐徐落地,馬車的車軲轆一壓便零落成了泥。

霍玨坐在馬車裏,望著窗外花燈如晝,黑沉沉的眸子慢慢掃過公主府大門外的兩尊瑞獸石像。

此時的公主府裏,金嬤嬤正在給惠陽長公主絞著濕發,道:“公主昨日才洗過發,怎地今兒又洗了?馬上天氣就要轉冷了,可得仔細些,莫要著了涼。”

惠陽長公主道:“今日入了宮。”

金嬤嬤嘆一聲。

今晨都察院的那位魯都禦史忽然登門拜訪,與長公主在書房裏也不知說了什麽,弄得她一整日魂不守舍的,後來還提著酒進宮去。

魯都禦史是駙馬的老師,很得長公主的尊敬。可七年前,自打駙馬出事後,長公主就不再同魯大人往來,也鮮少會入宮。

她將自己困在這公主府裏,每一日都崩得極緊。

金嬤嬤不知長公主在乾清宮與皇上說了什麽,只知道她出來後,那根繃得緊緊的弦似乎松了些。

金嬤嬤正想著,手上忽然一熱。

惠陽長公主輕輕握住她的手,柔聲道:“嬤嬤莫要擔心,魯大人今日過來不過是告訴我一些事,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有一些事,我本該一早就去做的。如今雖然晚了,但至少我去做了。”

金嬤嬤低頭望著她奶大的姑娘,屋裏明亮的燈火落了幾縷在她眸子裏,那雙死寂了許多年的眼眸似乎……終於有了光。

金嬤嬤喉頭一哽,低聲道:“老奴不擔心,老奴什麽都不問,老奴只要公主活得輕松些,松快些,便心滿意足了。”

……

八月十五一過,盛京的天氣果真涼快下來。

到得九月初,夏日裏那些綠油油的樹葉都要被習習涼風吹黃了邊兒。

秋天自是要吃桂花糕與螃蟹的,今日明惠郡主和薛瑩要來酒肆吃酒,姜黎見院子裏的桂花開得正好,便提著滿滿一大籃新摘的桂花去了酒肆,釀了些桂花酒,又做了些桂花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