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別離滋味濃於酒(七)……

整個殿內散發著一股難以言喻的陳腐和腥臭之味。

這讓阿月在進入時便下意識皺起眉。

但她沒有往後退, 反而直直地往裏面走去,同時關上了身後的殿門。

將若月留在了殿外。

在殿門被關上的瞬間,原本因為開了門而透入幾分光亮的殿內霎時又陷入了灰暗之中。

殿內的擺設許多都被搬走, 唯余下一些大件的物品還放著,而因著長時間無人來清掃,房梁和角落處都布滿了蛛網和厚厚的灰塵, 顯得十分破敗。

而此時空氣之中彌漫著一股極其難聞的惡臭之味,像是腐肉發爛的味道。

阿月順著那味道一點點往裏走去。

過於空曠的殿內讓她的腳步聲顯得格外刺耳。

“噠、噠噠——”

她似乎是有意一般, 每走一步, 都加重了腳下的步子, 讓整個殿內都回蕩著她腳步的聲音。

本身卻不再發出任何一點響動。

這樣的聲音叫人聽上去有些瘆得慌。

尤其是在看不見的人聽上去。

“……什麽人?!”

殿內深處, 一道身影躺在只有薄被鋪就的床榻之上, 這樣冷的天,她原是全身瑟縮著的, 可在聽見了那一聲聲的腳步響動之後,不由地出聲喊了一句。

但沒人回她。

那腳步聲卻越來越近。

她的雙眼早已沒了, 只能靠著一雙耳去聽。

於是她以為又是若月。

“若月,你又想做什麽!”

此時的敏昭儀早已沒了一年前寵妃的模樣, 她整個人蜷縮在簡陋的床榻之上, 身上衣衫臟的已經看不出原本的模樣,一頭原本柔順的黑發早已雜亂不堪, 披散在身側,如同枯草一般。而那雙手更是幹燥開裂, 在冬日的冷氣之下被凍得紅腫。

在她擡頭往腳步來源之處看去時,她那雙早已被剜去的雙目也暴露在空氣之中。

因為沒了眼珠,她的眼窩深深凹陷下去,而被剜眼之後又沒有得到良好的治療, 以至於她的眼皮已經和眼下的肉牢牢黏合在一起,分不清哪裏是哪裏了。

蒼白消瘦的面容,雜亂的頭發,幹燥紅腫的雙手,還有那雙已經不能算眼的雙目。

如此模樣落入阿月的眼中。

她卻沒有任何波動。

她似乎沒看見對方這可怖的模樣一般,腳下的步子沒有絲毫停頓,而是直直往床榻之處走去,一直走到對方跟前才停下。

而此時的敏昭儀還以為是若月又來了。

因為在她被禁足在這承歡殿後,除了天子和那些尚藥局的人,便只有若月會時常來。

盡管這些日子若月再沒有出現過,但她還是下意識以為是若月又來想要折磨她。

“你又想做什麽?”因著天子下了令,不能讓她死,所以尚藥局每隔一段時日便會來替她看診,若是她身子不好了便會開藥讓她喝下,再加上敏昭儀自己也不想死,因此她的身子竟意外的沒多虛弱。

她不再蜷縮在床榻之上,反而坐起了身,一雙已經肉連這皮分不清哪裏是哪裏的眼憑著感覺望向前方。

“你以為我現在還會怕你嗎?”

“不管你怎麽折磨我,孟霜晚她就是死了,她被活活燒死了,永遠活不過來了——!”

她說著竟笑了起來。

“就算你和陛下再折磨我又如何?孟霜晚那個女人再也回不來了,哈哈哈哈——!”

“我終於殺了她,終於報仇了!”

她就這樣自顧自地笑著,喊著,絲毫沒注意到今天無論她說什麽,那站在床邊的人都沒有絲毫動靜,也不似先前那般,只要她一說這些話,對方就會變得憤怒,接著伸手掐住她的脖子。

一切都安靜得出奇。

敏昭儀在喊出這些話後很長一段時間才逐漸感覺到不對勁。

她終於慢慢冷靜下來。

心中有種不好的預感慢慢浮現上來。

“你……”

她似是想要再說什麽,卻忽然聽見一道熟悉的聲音。

那聲音,熟悉得令她霎時渾身汗毛便豎了起來。

“敏昭儀怎麽不繼續說了?”

空曠的殿內,幽幽的女聲慢慢回響著,在這樣冷的天裏,反而讓敏昭儀忽地驚出一身汗來。

“你是誰?!”

她忽地往後退了退。

這時她意識到眼前的人根本不是若月,而這聲音……

“昭儀方才不是還在念著本宮,怎的這會兒竟聽不出本宮的聲音了?”

女人的聲音幽暗空靈,在空空的殿內顯得愈發瘆人。

“你……孟霜晚?!”敏昭儀不敢置信地驚呼出聲,接著大喊,“你沒死?!”

“不、不可能!你分明已經死了!”

死在那場大火之中,她親眼見到了對方的屍體!

可她說完這句話後,周遭又陷入了一片安靜之中。

靜得她能聽見自己劇烈的喘息之聲,可卻聽不到任何別的動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