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太宰治取過玄關的小巧印章,拓上印泥,並按在落款處。

包裹不大,卻有點重,他用信紙刀滑開包裹外皮。

是七海建人寄來的伴手禮,裏面有一塊來自北海道的風幹豆幹,一只精致的手工禦守,一只西瓜,除此之外,還有一張手寫的豆腐湯鍋食譜,以及一頁信。

翻開信紙,被妥善夾著的粉白色杏花,倏然落下了兩朵。

信紙上的字跡端正有力,算不得好看,卻也是認認真真、一筆一劃寫出來的。

[前幾日,我出差去了江別,每日加班三個小時,上司頗為滿意,決定回去為我漲薪,順便祓除二級咒靈一只,神社的住持為表感謝,特意送給我健康守與杏花一枝,回程新幹線上有推銷員向我推銷《造花之慌》,祝賀小說大賣。]

太宰若有若無地微笑了一下。

這些日子他和七海建立了一段特殊的友誼,與其說是友誼,倒不如說七海自顧自地將他視為了責任——並不厭煩的那種,類似於在路上喂給野狗第一根香腸,此後就一直維持了這個習慣。

明明已經見識到他身上龐大黏稠的惡意。

年長者為人處世都將分寸拿捏的很好,這種體驗也讓他頗為新奇,可以說是平生裏第一遭。

盡管他已經是港口mafia的幹部,可他這輩子真正熟悉的成年人,也就森鷗外一個,老師?父親?任何定義都顯得模糊,雖然關系怪異,森鷗外卻也成了他這一生最有聯系的人 。

[……還是需要去進學,我打聽了幾所高中,托人情打點好了校長,一旦入學,就可以正常參加資格考試,以你的聰明才智,讀個東大文學系,至少有個文憑……]

看到這裏,太宰嫌棄地把信紙一扔,徑自抱起西瓜,施施然地走進廚房。

他切西瓜的方式,只是看著都十分膽戰心驚,一只手扶著瓜身,另一只手提著菜刀,看也不看得往自己手腕上砍,好在即將挨到的一瞬間,案板咕嚕嚕往前一滑——

刀刃蹭著血肉之軀,恰好將西瓜切成兩半,太宰治毫無異色,抱著半只西瓜,用小勺子舀起裏面的瓜肉來。

啊啊,無聊,連自殺的樂趣就被剝奪了,現在我要是想尋求心儀的死亡……他暗自思忖著。

他曾花費很久去尋找一個合適的自殺辦法,那本完全**他已經能倒背如流,卻沒有全部試驗,只嘗試了一些心儀的死法,說到底,他對“死”這件事的在意講究,遠遠超於活著。

[快把我從這個氧化了的世界叫醒吧。]

[一生一次。]

[無可替代的死亡。]

他怕痛,又不想死得狼狽,有的時候死到一半,又覺得能換種死法。

現在身上被不知名存在添加【束縛】後,死就更成了麻煩事。

失去愛意而死,實在又矯情又孤獨,這個世界的黑/道又如同兒戲一般,被子彈一槍穿腦他姑且還能忍受,要是被主婦切菜的不銹鋼刀活活砍死,未免太蠢了些。

——這個世界比以前還要酥敗。

他實在不願意在咒靈口中喪生。

太宰治一向是看不起人類的,罪孽深重,愚蠢至極,連帶著整個人世都毫無價值,與廚余垃圾無異,死掉還要花一筆垃圾處理費,咒靈作為人類負面情緒催生的怪物,在他看來,那就是比人類更低一等,被咀嚼到毫無味道的渣滓。

[聽說森先生特別關注的織田作之助,他的心願就是續寫一本小說,我倒是提前完成了這個過程。]

[明明寫小說在娜娜米那裏聽起來是個超有趣的工作,換作我就成了如此無聊的事情嗎……無論是文字還是劇情,都毫無意義,啊,好想自殺啊。]

……所以他還是要挑一個順眼的人,讓對方殺了他。

他很輕很輕地嘆了口氣,看向窗外,如果一切都按照計劃進行,現在森先生也該收到他的消息了。

**

另一個世界,橫濱,森大廈株式會社。

近些天所有成員都活得很不安穩,即使首領神志正常,不會像先代那樣制造血之時代,但是組織上下都蔓延著不可說的緊張氣息,就連他們十分崇拜的中原先生,都整日掛著黑眼圈,一副睡眠不足,渾身低氣壓的模樣。

要知道中原先生可是最有可能成為接替太宰大人成為幹部的有為年輕人,都被折磨得捉襟見肘。

“可惡……那條青花魚!”

中原中也心煩意亂到極點,一拳擊上磚墻,即使他沒用力氣,磚粉依然簌簌而下,一連多日,他每天完成工作都會在橫濱四處搜尋,一開始是首領的命令,到後來,竟然是他自願延長搜尋時間,直到深夜才罷休。

雖然他一定不會承認就是了。

混蛋!

他一開始以為太宰只是日常摸魚,畢竟這人就沒正兒八經工作過,首領聽完他的抱怨也只是無奈地搖搖頭,但隨著時間推移,狀態愈發不對勁,由於太宰長期沒有出現,組織內部已經出現太宰治叛逃之類的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