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成真

同樣的地方,月白再看到陳知淵的時候,能夠察覺到陳知淵的個子竄高了不少。只是這小小的孩子,在芍藥去了後就不怎麽笑了,板著一張無風無雨的臉,簡直和現在的陳知淵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陳知淵望著他緩緩地坐下了,背對著他,沉默了一會兒才輕輕道:“芍藥,玉娘娘也沒了。”

“你那時若是聽我的,不要去多好。”

“不過”,陳知淵忽然哽了一哽。月白看到他小小的後背輕抖了一抖才繼續道:“沒有了玉娘娘,又多了個陳娘娘。這宮裏不過是一座留人的墳罷了。汲汲營營地進來,注定會匆匆忙忙了此殘生。”

“一切並沒有什麽意義。”陳知淵終是起了身輕輕道。

月白一慟,望著陳知淵獨自進了屋子,關上了門。斑駁的光影流轉在他平靜的臉上,從明至暗,逐漸沒了鮮活的光。

冷宮的時間枯燥又乏味,月白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只見到陳知淵貌似又高了不少,偶爾擡頭望著他的時候,那已經微微凸起的喉結在他尚且青稚卻已經喜怒不形於色的臉上,顯得格外讓人心疼。

陳知淵年歲已大,地位明面上顯然比小的時候好了不少。雖然身處冷宮,卻能看見宮人門絡繹不絕地從門口進來進去,有時候穿著華麗宮裝的年輕妃子在一群宮人的簇擁下,站在門外意思意思地問候他一番,一茬一茬,走馬觀花。亦或是年過半百的先生在樹下給他講學。

來的最多的是一個瘦峻和藹的老頭,總是喜歡撫著花白的胡須,笑眯眯地拿著書卷給他講課。每當這個時候,月白就會聽到陳知淵那清脆又明晰的讀書聲。不過這個時候的陳知淵已經天資聰穎到月白無法理解的程度了。因為陳知淵讀書的時間越來越短,反而是和老師論道的時間越來越長。

“在老臣的堅持下,王已決定封您為太子。殿下,您天賦異稟又淵渟嶽峙,日後如登大寶,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才是我江山社稷之福。”

門外太陽高掛,灑滿金光。月白只覺得房梁之上的瓦亮得刺人眼,屋裏陳知淵坐在大開著窗戶旁,聽到這位夫子的話,輕垂著的長長睫毛,在白皙的臉上投下了淡淡的暗影。

“日後之事,誰又能說得清呢?亂自上作,卻禍於百姓。水載了舟,又覆了舟。這個局面,卻已經不是舟能決定的了。”陳知淵的聲音極為低沉,輕望著窗外,眼裏的悲傷一過而逝。

月白知道他一定是又看到了日後的景象,只是現在連芍藥都不在身邊,連給別人說的機會都沒有了。即便有人,他也不能說,自從他漸漸顯於人前之後,月白有時候能從風聲裏聽到些幾不可聞的呼吸聲。

這裏並不隱秘,早就有人盯著他的一舉一動,讓他只能如行屍走肉般生活,沒有了一絲的自由。

“雖是如此,可若是您能早些,這局面是不是……”

“先生,”陳知淵突然打斷了他的話,眼裏驚恐一閃而過,再望向這位老人時候,臉上已如欺寒賽雪般,沒了血色。“隔墻有耳,慎言。”

只是來不及了,月白再也沒有看到過那位夫子進來過這方院子。只看到陳知淵有一天又駐足在自己面前好久,臉上沒有一絲神采卻也沒有絲毫的悲愴。“我能看到,卻從來都救不了他們。更何況救這天下?這天下又何曾是我的天下?既然如此,不如趁此機會離開又何妨?”

月白沉默地看著,多麽想去抱抱他,卻絲毫動不了,只能望著陳知淵深深凝望著自己,眼裏若有所思。

沒過多久下了雪,月白聽得見自己身上的葉子被風吹得嘩啦的聲音,幾片枯葉在自己面前,像歲月一樣,被風卷起,消失得無影無蹤。

陳知淵的年歲越來越長了,長身玉立站在窗前,已然有了清俊內斂的清姿。只一副落落寡和的樣子,帶著一股沉郁,落在雪裏,和這天地一樣蒼白。

雪裏,連高墻金瓦都失了鮮明的顏色。陳知淵又將視線著落在月白身上,呢喃道:“我好似能看見你是一個人,只那已經是很久很久之後了。都道草木無心,卻沒想到,卻是你立在這裏陪我這些年,雖然聽不著,聞不見。可我還是該跟你道一聲謝。”

“王忌憚我,我不日就會離開這裏,去哪裏都好,說不定是去做一位教書先生,像先生生前教導我那樣。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這天地浩渺,我能看卻不能救,能做的就只有盡人事,知天命,而已。”

月白想說好呀好呀,你所經歷的,我聽得見也看得見,每次為你心疼,只可惜卻無濟於事。這一切都只是記憶,你早已經經歷了這一切,無論前方是深淵,還是其他什麽。

陳知淵將它連根挖走了一棵,一起帶走的還有他腳下那已經化成了白骨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