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記憶

“既然如此……”陳知淵輕聲呢喃一聲,輕拂著袖子,定定望著月白道。“世事茫茫,枯榮有定,記憶之中,皆為陳跡,即便回頭萬裏,也不過一片虛妄。本尊並不是因為對往事耿耿於懷才想要在那浩瀚的記憶裏尋覓些什麽,只是,想要窺得已經遺忘的真相,來鑒明今日之心。”

“所以?”月白聽得一頭霧水,疑惑掛在眉梢,不知道陳知淵是什麽意思。

“看到的,聽到的,莫要流連,亦別深思。過去的,已然過去了。”陳知淵將鈴鐺遞給他,輕輕道。“記憶中不得出現第二個本尊,本尊只能將一縷神識放在這裏,提醒你去往本尊想要看的東西。”

“你相信本尊嗎?”陳知淵垂眸望著他又一遍問道。

“若是連您都不相信,又能相信誰呢?”月白仍舊沒有遲疑,只擡眼理所當然的。陳知淵從來都足夠瘋狂,卻總給了他讓人安心的溫柔。像是風,明明擁有著呼嘯著無情卷襲一切,卻從來輕柔和緩,從不暴虐恣睢。

陳知淵聽到他的回答便不再說話了,將木鈴鐺掛在月白腰間,才幽遠道:“閉上眼睛。”

月白乖乖地把眼睛閉上了,只覺得頭越來越沉,身體卻越來越輕。不知道過了多久,只聽得木鈴鐺“叮鈴”一聲,像是清風推動了天邊的白雲,周圍的一切仿佛流動起來了一般,有了動靜。

月白這才慢慢睜開眼睛,入目的是一片滄寂的淡白色。像是霧一般,朦朦朧朧地,遮掩了眼前一切。

遠處傳來了孩童們清脆朗朗的讀書聲,月白意外地挑了挑眉,沒想到陳知淵的記憶裏還有這麽和諧寧靜的景象,心隨意動就擡起腳步朝著那朗朗的讀書聲而去。

霧色隨著月白的靠近漸漸淡去,一個不大的茅草院子越來越清晰,一群孩童坐在屋子裏。先生讀一句,他們搖頭晃腦地跟一句,混雜著口齒不清的突兀聲,顯得格外喜感。

月白不知道哪個是陳知淵,只能一個一個地細看,先望了望那位教了好幾遍還能一字一句強調的好脾氣教書先生,只覺得那人極為年輕,雖然穿著粗布青衫,站在這簡陋的學堂之內,可周身卻是掩不住的清雅軒然。

月白望著他有些遲疑,只看到那位先生突然頓了一瞬,朝著他的方向望了望,隨後眉宇一軒。卻是轉過了身去,接著去讀書。

月白站著沒動,不知道陳知淵會不會讓自己被看著,只能擰著眉頭,暫時將視線從他身上挪開了。

這才轉眼看著那群跟著先生讀書的小蘿蔔頭們。

那群孩子們年歲都不大,一身粗布衣服,不少衣不蔽體。即便最好的也掛著補丁,不少面前連筆墨都沒有,拿著燒成黑色的木棍,在泥板上亂畫。

茅草屋上落著幾只燕子,並沒有因為他們的喧囂而離去,陽光不知什麽時候破開雲霧鉆了出來,照得院裏的一叢野花格外明艷。

月白看了半天也沒有認出哪個是陳知淵,剛想試探性地進去看看有沒有人能看到自己,卻看到教書先生望著屋裏的孩子們出了聲。“多事之秋,內憂外患。太子本該大鵬展翅,長轡遠馭,這一方小天地,不屬於您,您也不該進來。”

月白這才意識到,有人和他一樣站在屋外,剛想扭頭看看,只聽得“叮鈴”一聲,木鈴鐺想起,周圍仿佛清影一蕩,孩童的聲音伴著陽光一起消失不見。

眼前再有畫面的時候,周圍已經換了天地。一處皇宮殿宇裏,有人直立在廊下,看沿著黃金琉璃瓦片滴落成線的雨珠。

天上,細雨綿綿,密織成線。那人仰起頭來,月白也隨之望向了廊外,只覺得那人像是在看雨,又不像是在看雨。

身後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落在廊上,打亂了陣陣雨聲。

那人向著看雨的人“噗通”跪下,一頭磕在地上,“咚”地一聲,沉悶又堅實。“太子殿下,門外已然餓殍遍野,鬧得生靈塗炭了。百姓白骨青灰隨處可見,皆是因為王驕奢淫逸,草菅人命。您清楚,您明白,您既有能力取而代之,又為何,隱而不發,只站在這裏袖手旁觀?殿下,臣的殿下,臣求您,救救庶黎百姓吧。”

那人說得憤慨,說得痛心疾首,連月白都有些心慟,更察覺那人聲音有些熟悉。只腳步無聲地挪了過去,卻看到方才那位教書先生的臉。

“既然鼓足勇氣踏了出去,想要做個教書先生。又為何要回來?”看雨的人沒有動,亦沒有轉頭,聲音又清又渺,像是在輕嘆,嘆息聲隱在雨裏,剛出來便隨風逝去,沒了一絲蹤影。

“沒了。”教書先生跪在地上,低垂著頭壓抑著聲音回道。“學生,都死完了。”

“人命薄如紙,天災,人禍,總會來的。死,不過是一個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