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悠悠長夜,喪鐘響了一下又一下。

蒼涼的鐘聲在寂靜的深宮裏一遍又一遍地回蕩著,又從宮內傳至宮外,昭示著一國之後於今夜崩了。

歡顏宮裏狀若瘋癲的柳蘭煙癱坐在地上,掰著手指數著鐘聲。

“一下,兩下,三下……第二十七下!”柳蘭煙一愣,隨即哈哈大笑,“她死了?死了!活該啊,活該……哈哈哈……”

她本來一直在等嫣兒的好消息,哪想到等來了一個更大的驚喜,於是連忙爬起來,跌跌撞撞地往外走,想去看一看此生最恨的人死後的可憐樣子。

“嫣兒,你在哪?快來扶本宮,死丫頭,你去哪兒了?”柳蘭煙的語氣只柔了一瞬,便兇惡起來,“燈呢?天這麽黑,怎麽不掌燈?一群懶蟲,回頭本宮非狠狠收拾他們不可!”

然而偌大的歡顏宮裏又黑又安靜,不止沒有嫣兒的身影,也沒了旁的宮女太監的蹤跡,好似一夕之間只剩下了她一人。

柳蘭煙愣了下,原地轉了一圈,散亂的雲鬢經這一晃幹脆全部散開,精致的發簪與釵子噼裏啪啦地掉了一地。

“陛下?這裏好黑,你在哪兒,快來救我啊。”

柳蘭煙拎起裙子往宮門處跑,因跑得太急,一時不慎踩到裙角跌坐在門口。

門被她撞開,數個手持火把、面色不善的侍衛用刀指著她,冷酷道,“陛下有令,柳貴妃無詔不得擅離歡顏宮。”

說罷,侍衛們把門關上,這一次不僅關得嚴實還從外頭上了鎖。

哢噠一聲,柳蘭煙趴在門口,透過門縫望著外頭的火光,哭喊道,“陛下呢?本宮要見陛下!本宮是他最愛的女人,你們不能關著本宮!啊——你們都該死,都該死,啊——”

哭聲與尖叫在歡顏宮響了一夜,直至柳蘭煙的嗓子啞了才停止。

不管她有沒有瘋,在宮人們眼裏,她已然是一個無可救藥的瘋子。

而棲鳳宮內,從葉修筠閉眼的那刻起,元朔帝便哭的不能自已,再無一國之君的風範,也顧不得屋內還有兩個小輩在一旁看著。

他哭得額冒青筋、面容扭曲,哭得雙眼紅腫、淚如雨下,從號啕大哭到泣不成聲。最後,元朔帝低下頭望著懷裏的人,神情茫然,再流不出一滴淚。

敖夜與佘宴白在床邊冰冷的地上一跪一坐,兩人身上的濕衣已經半幹,濕答答地黏在身上很不舒服,卻無一人離開半步。

許久之後,敖夜放開葉修筠愈發僵硬的手,扶著床沿緩緩起身。因今日跪了太久,他的膝蓋已經痛到麻木,起身後踉蹌著後退了幾步。敖夜微顫的手握住腰間的劍柄摩挲了幾下,然後猛地抽出。

一聲錚鳴之後,霜華劍的寒芒劃破了燈火散發出的暖光。

佘宴白回首,仰望著敖夜沒有表情的臉與平靜的雙眸,啞聲道,“你要做什麽?”

淋了雨,又著濕衣在地上坐了半宿,他的臉色很難看。

敖夜說不出話,只垂眸靜靜地望著他。

那平靜的眼底甚至沒有殺意,但佘宴白知道,敖夜是要提劍去殺人。他說不出阻止的話,也不會去阻止。

因為換做是他,亦然。

聞聲,元朔帝沙啞的聲音響起,“夜兒,你且忍一忍,等……那些仙人走後再動手也不遲。”

敖夜緊緊握著劍柄,對元朔帝緩緩地搖了搖頭。

他後悔了,若是當初能不顧阿娘的意願強行帶她逃離京城,或許他的阿娘還能多活幾年。

去北境也好,去鄰國隱姓埋名也罷,總比在這深宮裏蹉跎了一生要好。

“敖夜!”元朔帝紅著眼,怒道,“朕忍了二十多年!快八千個日日夜夜!你就不能忍一忍?難道你連一個月都不能等嗎?別忘了,你身上流的是葉家的血,你敢對不起葉家守護了數百年的國民嗎!?”

說著,元朔帝臉上的怒意退去,聲音也低了下來,長嘆一聲道,“生在皇室,這是你的責任。”

一向寵愛他的胞兄突生惡疾的那天,拉著他的手說以後東秦就交給他了,要他必須擔起皇族的責任。嶽父葉將軍瀕死之前抓著他的手,逼他立誓以大局為重,要他忍。

他都一一做到了,可到頭來,卻永失摯愛。

兩雙通紅的眼對視半晌。

突然啪嗒一聲,霜華劍從敖夜手中脫落,重重地砸在地上。

敖夜俯身拉起佘宴白,帶著人離開了裏間,只留霜華劍無聲地躺在地上。

外頭,福全與林禦醫坐立難安,不時瞅著那一堵隔開裏外間的巨大屏風。他們看不見人,卻能隱約聽到些聲音,不由得為元朔帝外露的情緒所震驚。

一看到兩人出來,福全立馬抱起兩件貂皮大氅跑過去披在他們身上,擔憂道,“偏殿裏準備了炭火和幹衣裳,殿下和佘公子快過去換了身上的濕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