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夜色闌珊,玉繩低轉。

一荒草叢生之地坐落著一所年久失修的破廟,廟門朽敗,墻垣傾頹。

佘宴白靠坐在廟中供奉神像的承台下,左腿支起,纖長的手搭在膝上,食指一下下輕點著。

他仰著頭,久久地注視著承台上損毀嚴重的石雕神像。無頭無四肢,尾部亦被砸去,只余有三波九折之美、滿覆鱗片的身軀。

恐怕沒幾人知道這破廟殘像也曾香火鼎盛、往來信徒絡繹不絕。

佘宴白勾起紅唇,笑得諷刺。

寺外響起高高低低的蛙聲,或來自荒草深處,或來自不遠處的河畔。

敖夜便在這悠揚的蛙聲中逐漸恢復神志,深邃的眼睛透過屋頂的破洞望見雨後格外幹凈的夜空。

夢中的紅影又清晰了一分,似有一條覆著白鱗的尾,許是傳說中的上界妖族,只是不知為何會出現在他這個凡人的夢中。

“醒了?”佘宴白若有所覺,低下頭,眉眼舒展開來竟有幾分溫柔之色。

聞聲,敖夜緩緩轉過頭,隔著搖曳的篝火對上一雙宛若秋水的眸子。

一襲青衫裹著骨肉勻稱的身子,如瀑青絲被一根棕黑的木簪挽著,兩側余了些自然散著。

容貌昳麗,膚白唇紅,乃他平生僅見之絕色。

“你是誰?”敖夜眉頭微皺,只覺從頭到腳無一處不痛。尤其是臉,腫脹痛癢,像是被人打了許久。

“我姓佘,名宴白,是附近城中一家南風館豢養的小倌,因這水患淹了城,才僥幸逃出魔窟。近日一直躲在這破廟裏,今兒去河邊撿些可用之物時發現了你,便救了回來。”佘宴白垂下眼簾,嘴角微勾,右手拿起身側一柄銀灰的劍挑了挑篝火。

敖夜視線一凝,認出那是他的佩劍霜華,過去一直被他小心養護,如今卻淪落成一根挑火棍。

“在下單名夜,多謝閣下救命之恩。不知閣下救我時,可曾在附近瞧見我的油紙傘?”敖夜移開眼,謝道。

他心中對佘宴白的一番話卻不大信,皆因其眉宇間有著一個小倌不該有的傲氣。觀其通身氣度,應是個顯赫人物。再不濟,也該是個被嬌養的主。

佘宴白心中一哂,卻輕輕搖頭,柔聲道,“未曾。”

敖夜心中有些失落,低嘆道,“許是無緣。”

他雙手在地上一撐,試圖坐起,卻在半途跌了回去,重重砸在冷硬的破地磚上,不禁悶哼一聲。

“你身體虛弱,還是先躺著吧。”佘宴白左手扶著承台,右手一翻用霜華劍撐起身體,“我去為你尋些吃的。”

他拄著劍走得很慢,腰肢被細窄的腰帶約束得極細,腰下那圓潤挺翹之處隨著兩條長腿搖曳生姿的步伐而左右晃動,甚是惑人。

敖夜一直目送著佘宴白走出廟宇,忽然便對他說自己是小倌一事信了幾分。

佘宴白走出敖夜的視線後動了動左手,皓腕上頓時浮現出一個墨綠的玉鐲,正是一可變換形態的芥子空間。

他進了小樓,窩在放了軟墊的椅中慢悠悠地吃完一碟精致可口的點心,才不緊不慢地去位於小樓一角的灶房。

往昔他這小樓都是由小田收拾,而小田又是個慣愛儲藏東西的小妖怪,以致於佘宴白幾乎沒廢什麽功夫,就在灶房內找到一塊沾著血的新鮮妖獸肉。

他彎著唇,把肉丟到案板上,用霜華劍刷刷砍成幾段,又費心找了個破舊的豁口瓦罐和斷了柄的湯匙。

佘宴白把肉塊丟進瓦罐後倒了些水,這才抱著瓦罐拄著劍慢吞吞地回了破廟。

聽到輕慢的腳步聲與劍尖點在地上的脆響,敖夜睜開眼,望著佘宴白逐漸走近的身影。

此刻已近拂曉,天光漸明,敖夜這才發覺佘宴白的臉色透著股病態的蒼白,但唇卻殷紅得像抿了口脂。

“咳……”佘宴白側過臉,低咳一聲,雙頰泛起不正常的紅暈。

敖夜皺了皺眉,問道,“你有病在身?”

“先天不足罷了,所幸我的相貌還不錯,館裏才舍得用藥給我吊命,不知不覺就苟活到現在了。”佘宴白信口胡謅,左右也沒想敖夜盡信。

他隨手丟開敖夜的劍,緩緩跪坐在篝火旁,將瓦罐架在上面。

沒一會兒,便有一股股淡淡的肉香從瓦罐中溢出,勾得腹中空空如也的敖夜喉結滾動了幾下。

“救命之恩無以為報……”敖夜想著不管佘宴白是何來路,救他是否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目的,但在一切未顯露之前,他便是他的救命恩人。

“唯有以身相許?”佘宴白轉眸,笑吟吟道。

在融融火光映的照下,佘宴白蒼白的臉頰染上一抹溫柔的暖色。

敖夜垂下眼,啞聲道,“閣下若不嫌棄,待在下身體好轉後願一直供養閣下,並會盡全力為閣下尋醫問藥,以求令閣下長命百歲。”

佘宴白在心中嗤笑,長命百歲?莫不是在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