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九章 路易十四向我們告別(中)

勃艮第公爵明顯地感覺到,祖父在接見了那些來自於遠東的年輕人後,心情輕快了許多,這讓他的好奇心一陣勝似一陣,終於在與祖父一同用午餐的時候,提出了自己的疑問。

“啊,你是說,我曾經堅決地支持君主的權威,譬如我寧願幫助過法國的敵人查理二世,也不願承認護國公克倫威爾——如今卻又對一些叛逆的新思想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也不去管制,甚至有樂見其成的想法,是不是?”

勃艮第公爵點了點頭。

路易微微闔上眼睛整理一下思緒與話語,才慢慢地說道:“這樣吧,我讓他們送點東西來,你看了就會明白了。”

既然是國王的吩咐,即便廚房裏的人再迷惑不解,還是飛快地將東西送了上來,勃艮第公爵迷惑地看著那瓶略帶渾濁的液體,他在祖父的示意下倒了一點,喝了一口,隨即不由自主地蹙緊眉毛:“這太難喝了,陛下,”他說:“還有點發臭。”

“對啦,你肯定沒喝過,”路易說:“這是釀造中的葡萄酒。”他補充了一句:“是你喜歡的金玫瑰。”

“怎麽可能?”勃艮第公爵大為驚訝:“它們一點也不像!”

“對啊,時間是種魔法。”路易說:“你問我為何會改變想法與態度,孩子,我可以告訴你,這兩者我從未改變過,我希望我的家族,我的國家與我的子民能夠永遠地興旺昌盛,萬事如意。

但你也要知道,不說一百年,短短的十年也足以讓這個世界演變成你無法想象的樣子,沒有什麽是一成不變的。

當我來到這裏的時候,法蘭西如同一艘即將解體的船只,在內外交困的浪潮中顛簸前進,狼狽不堪。貴族,官員與民眾——他們原應該齊心協力,拉住纜繩,握緊舵盤,升起船帆,一同闖出那片暴風雨,但不,他們各自有著各自的想法,貴族貪婪,官員懈怠,民眾則在各個野心家的鼓動下茫然地掀起一場又一場暴動,將已經不堪重負的法蘭西推向覆滅的深淵。”

“是您拯救了法蘭西。”勃艮第公爵欽慕地說道。

“拯救?不,我能夠拯救的只有我自己,”路易無視勃艮第公爵的不解,繼續說道:“雖然當我的父親,也就是你的曾祖父路易十三去世的那個晚上,馬紮然主教就告訴我說,我已是法蘭西的國王,我擁有這個國家,法蘭西的每一個人都應當臣服在我的腳下,但我很就知道,這是個錯誤的說法,投石黨,大孔代,加斯東公爵……等等,還有很多人,都在證明這個說法的謬誤。”

“要說我對這些叛亂者是否懷抱著仇恨,當然,在我從巴黎逃出來的時候,”路易笑了笑:“別用這個眼神看我,這不算什麽,我確實是逃出來的,在第一次投石黨暴亂中,我,菲利普與王太後不得不在深夜中乘坐著一輛普通的馬車逃離巴黎,在路上我看到暴民們在四處縱火,搶劫,施暴,他們在街道上築起堡壘,見到馬車就投擲石塊和酒瓶。那時候我想,這些人是多麽地可惡的啊,我是絕對不會原諒他們的。”

“但這樣的想法,在我第二次離開巴黎,投入流亡生涯後就發生了改變,我發現,孩子,在我們的視線,不,甚至是足尖也不會碰觸到的那個世界裏,那些窮苦的,卑下的,平凡的普羅大眾,他們並不如貴族們所說,是一群跳蚤、臭蟲,無可救藥的渣滓與垃圾;也不如官員們所說,是生性懶惰、頭腦愚笨,需要用鞭子抽打才能勞作的牲畜,更不如那些教士們所說,是滿身孽債,一口謊話,必須全心全意地奉獻一切方能逃脫火獄的罪人……”他看向勃艮第公爵:“他們和我們一樣,是人。”

“他們和我們一樣,會高興,會憤怒,會悲傷,會感恩與仇恨——若說他們為何會與我們不同,不,並不是因為血統或是姓氏,這些不值一提——他們接受我們的統治,是因為我們壟斷了所有的資源。”

勃艮第公爵不安地動了動。

“食物、醫療與教育。”路易扳著手指:“營養不良可以讓一個孩子四肢纖細,內臟缺損,思想遲鈍,這是已經有不少醫生和學者證明了的;至於醫療,無法接受醫療就意味著他們隨時會因為一點小病,一處小傷口而死;教育麽,你知道我當初收攏流民時,他們之中的大部分人在數超過十的數字就必須把鞋子(如果他們有)脫了嗎?這樣的民眾,就如同我剛才要你打開的酒,沒有受過教育,無法有邏輯的思考,幾乎不考慮明天的事情,像是這樣的人,如果你敢將權力交給他們,那對你,對他們都會是一場無可挽回的浩劫。”

“所以您自從親政後就開始普及教育。”

“是的,不過,孩子,你不詢問我為什麽要這麽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