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九章 別了,蒙特斯潘夫人(上)

巴拉斯感慨萬分。

他在三十年前在教皇的邀請與利誘下離開巴黎的時候,不是沒有遲疑過的,畢竟他在巴黎經營了許多年,路易十四當時還是一個脆弱的少年國王,代他執政的馬紮然主教卻是一個殺伐果斷的人——後來他在羅馬寸步難行,有那些收買了他的人出爾反爾,不守信諾的原因,也有馬紮然主教下定了決心要給他一個教訓的緣故。

巴拉斯確實如馬紮然主教所說的那樣,在羅馬苦熬了很多年,如果不是路易十四要將以拉略送到羅馬去,他還不一定能回來,走投無路的他會怎麽呢?會淪落成為他一直看不起的黑巫師或是苦修士吧。

幸而路易十四那時候正是缺少人手的時候,宗教裁判所是他用來遏制巫師的東西,他當然不會把他們交給巫師,而巴拉斯,除了路易十四之外,也幾乎沒人會再需要他,他是沒有後路的。更別說,以拉略從這位陛下這裏得到了多少恩惠?巴拉斯不僅自己懊悔不已,就連他的族人都認為他做出了一個錯誤的選擇。

為了抓住最後的一個機會,巴拉斯這幾年來甚至比以前的以拉略更勤懇,更謹慎,國王給了他一個裏昂大主教的職位,他也沒有抱怨;讓他執掌宗教裁判所,卻沒有審判權與裁判權,他也認可,總之,他誠誠懇懇地做了十幾年,就算國王禦駕親征的時候,羅馬教會的使者前來投下豐厚的誘餌,他也沒有心動。

就連早已不管事兒的拉裏維埃爾紅衣主教也為他說了不少好話。

國王曾經玩笑般地問他,想不想回到羅馬去。巴拉斯沒有一點猶豫地拒絕了,就像他當初離開巴黎那樣,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別開玩笑了,當初他為何背叛?還不是因為當時的法蘭西看來已經大廈將傾,沒有挽回的余地了麽?二十年後,無可救藥的卻變成了羅馬教會,隨著意大利聯邦王國的建成,哪怕科隆納公爵,也就是將來的意大利王對羅馬的紅衣親王與教皇始終禮遇有加,但對梵蒂岡的請求——保留羅馬的獨立權,一向不是拖延就是置之不理。

如果梵蒂岡連自己的聖地與地上宮殿都保不住,他還回到羅馬去幹什麽?一起滅亡嗎?

他都沒能在羅馬留下哪怕一點美好的記憶。

巴拉斯已經能夠心平氣和地接受國王的任何安排了,他的族人從日列島離開後,國王授意科隆納公爵給了他們一處新的棲身之地——因為日列島已經成為了新十字軍與奧斯曼土耳其爭鬥最為激烈的地方。

年老的人和孩子留在新的家裏,年輕人都進了公爵的軍隊,他們都說,國王與公爵要比主教們更公平,雖然巫師的功勛是不公開的,但他們的待遇和軍銜卻不會打折扣,他們的家庭隨著大軍東征而迅速地變得富裕起來,不過有時候他們還是會羨慕加約拉的教士,因為他們是以拉略的族人,他們是在為太陽王效力的。

不過就算如何後悔,巴拉斯也無可奈何,尤其是隨著國王的權力愈發強盛,他能為路易十四做的事情越來越少,還出過一次紕漏——就是導致了瑪利·曼奇尼死亡的那次,他為此惶恐不安了很久,唯恐國王陛下遷怒……不過後來路易十四一直沒有提起,也沒有苛待他們,也許會有人以為這是因為瑪利·曼奇尼不再受國王寵愛了,不過對這位陛下愈發了解的巴拉斯覺得,這應該是一種畏懼——有些時候,人們會有意忽略與亡者相關的事情,來逃避他/她已經離開人世永不回來的事實。

就像是那間位於巴士底堡的最高層,被水泥與磚頭永遠封閉起來的套間。

因為這個房間曾經是巫師與教士們共同設下禁魔陣法的監房,也曾經被一位與路易十四有著共同的子嗣的貴夫人居住過——她也是一個女巫。所以當又一個女巫兼王室夫人因為觸犯了禁忌與法律被拘捕起來之後,宗教裁判所裏竟然有人提議說,應當將那個警備森嚴,卻十分舒適與奢侈的套間打開,才符合蒙特斯潘夫人的身份。

想到這裏,巴拉斯就嗤笑了一聲,下令將這個有很大可能是蒙特斯潘夫人裙下之臣的下屬剝奪力量囚禁起來——蒙特斯潘夫人如何能夠與那位夫人相比?國王囚禁瑪利·曼奇尼,除了氣惱她傷害了科隆納公爵,又威脅到了王後與王太子之外,也有擔心她在沖動下犯了不可饒恕的過錯,以至於失去了轉圜的可能。

更別說那位夫人是因何而死的了,凡人不知道,作為宗教裁判所的大審判長,巴拉斯怎麽會不知道呢?她是為了國王陛下而死的,她本來無需做出這樣的犧牲,敵人的陰謀正符合她的渴望,但她對國王的愛最終壓過了她的私欲,這樣濃烈熱忱的感情,也不怪如太陽王這樣的顯赫人物也會在面對她的死亡時變得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