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四章 紅色與白色(上)

當路易十四的使臣詢問英格蘭人,愛爾蘭的人口大約有多少的時候,對方只能給出一個大略的數字,五百萬。

在十六世紀初的時候,愛爾蘭的人口還在五十萬到六十萬之間徘徊,之所以如此猛增,具有諷刺意義的居然還是因為土豆,土豆高產,適合愛爾蘭的氣候,沒有天敵,所以,即便愛爾蘭人大多都淪為了佃農,他們居然還是能夠仰仗這種上天恩賜給他們的食物,使得人口畸形的激增。

之所以說是畸形,是因為依照正常的市場經濟,甚至封建統治體系,如果一個地方有了如此穩定的食糧供給,充足的人口,一定會漸漸地繁盛與興旺起來,但愛爾蘭卻恰恰相反——在愛爾蘭擁有大批土地的英格蘭人幾乎都不會住在愛爾蘭,對他們來說,愛爾蘭也只是一片殖民地,殖民地上的民眾應當如何生存,與他們無關,因為小麥不值錢,不如飼養牲畜,他們就能摧毀愛爾蘭的農業,將大部分土地都改做草場。

哪怕也有一小部分種了小麥,英格蘭地主們不但不會在危急時刻賑濟難民,還會將小麥運往不缺食物的英格蘭——因為清苦的愛爾蘭人買不起他們的小麥,更讓人又是憤怒又是可笑的是,這些小麥運到了英格蘭後,還因為大量積壓而貶值,甚至黴爛。

一邊是吃不完發黴的小麥,還有新鮮的羊肉、牛肉,一邊是遍地餓殍。

愛爾蘭人因為土豆增加的十倍人口,在短短一兩年間就活活餓死了一百萬人,想想吧,就連拉法耶特侯爵的仆人這樣,有資產與莊園的愛爾蘭人都淪落至此,那些普通的民眾呢?

那個幸運的愛爾蘭人沒有告訴善良的拉法耶特夫人,他們受了商人的幫助,勉強恢復了一些力氣,在羅斯萊爾港聚集,等待登船出發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麽,在愛爾蘭人暫時棲身的地方爆發了一場暴亂。

暴亂的源頭是一個女人指證她的丈夫——不,也不是她的丈夫,只是一個乘亂打劫的暴徒,不但奪取過無辜人的性命,還吃了他們的血肉,那個暴徒見機不妙就想要逃走,當然,沒有成功,他很快被法國商人的侍從抓住,送上了絞刑架。

結果當晚那個聚居點一下子就逃走了好幾十個人。原因不用問,他們都曾經吃過人。

拉法耶特侯爵是怎麽與他的仆人見面的呢,就因為當時侯爵隱瞞身份,作為商人的侍從,依照國王的要求,親眼去看看“愛爾蘭如今的狀況”的,他一聽就不由得怒發沖冠,決意要將那些人抓捕回來,一一處死,畢竟一想到竟然會有這樣的魔鬼留在世上,稍有良心的人都會輾轉難安。

愛爾蘭人就是這麽成為侯爵的向導與仆人的。

這些情況都已經被侯爵寫成了報告遞交給了國王陛下,所以路易在看著街道上走過的愛爾蘭馬夫、工人與女仆的時候,不免就有一種心滿意足的感覺——這些人不但是他從死神,從查理二世的苛政奪下來的,也是從暴徒的牙齒下奪下來的。

能夠被巴黎人,甚至被法蘭西人長期雇傭的愛爾蘭人固然是最幸運的,但那些長途跋涉被送到新大陸的愛爾蘭人也不曾有過一絲抱怨,不,應該說,他們就如侯爵的仆人那樣,對法國與它的主人充滿了感激。

在巴黎的愛爾蘭人現在的生活遠超過去,在新大陸的愛爾蘭人也滿心期待——他們一樣不必擔心被再次驅趕,有固定的居所,足夠的炭火與豐富的食物,他們的薪酬雖然微薄,但新大陸的地也不貴啊,如果他們在軍隊裏做事,還有可能被分配一塊土地。

法國的商人們一開始還有顧慮,奴隸貿易如此興盛,就是原本的白人雇農不願意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幹活,或是因此索要很高的價錢。

愛爾蘭人就沒這顧慮,他們雖然也是被雇傭的,但愛爾蘭的土地他們是熟悉了,能有一分一寸屬於他們嗎?

人們之所以眷戀故土,是因為那裏有他們最後的退路,愛爾蘭人的退路卻在另一個大陸上。

於是,愛爾蘭人在辛勤幹活的時候,商人們也不免計算起他們與黑人奴隸的性價比——現在一個黑人奴隸已經不便宜了,直白點說,一個黑人奴隸在五十年前做十年工就能抵足他的身價,現在則需要做三十年,甚至四十年工才能抵足身價,而且奴隸主還要承擔他的衣食住,這樣算起來——竟然與長期雇傭一個愛爾蘭人沒什麽區別。

而且黑人奴隸幹活,要鐐銬、鞭子和監工,要提防他們逃跑,還要提防他們破壞工具,焚燒倉庫。後一種行為放在路易十三或是查理一世的時候沒關系,但現在,國王的工廠不但能夠造出武器,艦船,還能造出可以替代耕牛與人力的大機械,這些機械十分昂貴,也十分有力,更……十分容易被破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