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章 浪漫的法國人

“母親!”拉法耶特侯爵一跳下馬車就忍不住大聲喊道。

印第安人來到巴黎,進入凡爾賽宮,覲見國王的事兒已經發生了有近一個月,巴黎人從漠不關心、略帶輕視變成了興致勃勃,說起來也挺可笑的,他們的態度之所以產生這樣的變化,是因為他們的國王陛下對這種紅皮膚的野人,不,印第安人很感興趣,而且不是那種對小醜與新奇東西的興趣,是那種將他們如同法國民眾一般公正看待的興趣。

等到國王賜給了他們爵位,又拔擢他們做了軍官,封賞了領地——哪怕是在新大陸,即便是在凡爾賽宮的人,也不免嫉妒起他們了——嫉妒這種情緒,從來就是一方仰望另一方時才能造成的,這也從另一方面證明了這兩個印第安人可能會是國王的新寵。

有了這種想法打底,哪怕是最排外的巴黎人,也不由得想,這些人一定有著什麽他們看不出的好處,才能得到國王的庇護,他們看不出來純粹是因為自己太蠢,反正國王陛下是不會犯錯的。

這也和路易十四對爵位與領地頒賜一向十分吝嗇與謹慎有關,所有能從這位陛下手中取過勛章與權杖的人,如今無不都是聲名顯赫,功勛累累之人,從最初不過一介禦前商人的柯爾貝爾,到純粹的外來者與異端的雇傭兵首領紹姆貝格,所以哪怕他的新寵兒皮膚的顏色不太對,也沒人以為國王是在任性妄為。

但路易十四確實是在任性妄為。

有時候他看著羅爾夫欲言又止的眼神都覺得挺可愛的,這個印第安人永遠都沒法猜到路易十四在想什麽,他一直在苦惱弄不明白這位國王陛下的優待是為了什麽,為了金子,為了土地,還是為了野牛?但無論為了什麽他都可以如英國人一般,憑借著先進的武器,殘酷的心性,毫無道德可言的行事,來徹底地摧毀阿美利加的原住民。

而不用……這樣麻煩。

甚至比英國人更容易,因為英國人是法國人的手下敗將。

但他沒有。他提出的條件,正確地說,他願意提出條件,都是對印第安人莫大的恩賜了。別說羅爾夫妄自菲薄,如果他原先還抱著一線微薄的希望,那麽等到國王的大臣帶著他們去看了南特的造船廠(也是軍械廠),看了轟隆作響,如同野牛那樣大的蒸汽機,還有巨大如同帳篷的車床,以及被它們同心協力造出的火槍,火炮以及其他他們連想象也想象不出來的各種武器之後,他就徹底地沉默了,就連他身邊一向樂觀,粗率的“牛角”也是如此。

印第安人已經不是一百年前的印第安人了,他們現在使用火槍的戰士早就超過了使用弓箭的戰士,他們太清楚這種人造的鋼鐵猛獸能夠造成多大的傷害,假如這些大船,這些輪車,這些如同巨雷般的武器被用在印第安人身上,他們能有多少機會反抗?

柯爾貝爾的兒子塞涅萊侯爵甚至帶著他們去看了水泥廠,這種能在一夜之間就凝固如同巖石的灰泥,既能為平民們提供一座接著一座的廉價而又安全的居所,也能成為一道連著一道的堡壘與城墻,而印第安人引以為傲的騎兵與火箭(縱火),對這種水火不侵的造物幾乎沒什麽作用。

羅爾夫幾乎要放棄反抗的心思了,與此同時,另一種讓他痛苦不堪的情緒又不免纏繞了上來,路易十四究竟想要什麽呢?他們能給他什麽呢?他日以繼夜,反反復復地思考著這個問題,整個人都顯而易見地萎靡了。

路易十四真想告訴他說,自己這樣做就是為了讓自己開心。

要滿足如路易十四這樣一位王者的欲望如今已經很難了,因為他什麽都有。但他不是沒有遺憾的,在他來到這裏,親政之後直到現在,為了波旁與法蘭西,他做出了許多會讓他自責或是懊悔的事情,到了今天,他已經不願意再這樣遷就下去了——歷史也好,現實也好,他如今有能力,也有意願將自己的底線從法蘭西延伸到新大陸,延伸到另一種膚色的人類身上去。

“這樣,”他在心中悄悄地說道:“當我的良心在深夜拷問我的時候,我還能為自己辯解一二。”

就這樣,既然路易十四已經下定了決心,要讓印第安人擺脫那條似乎注定了要落入深淵的悲慘道路,那麽他的大臣,將領與子民就沒有不迎合他的,作為印第安人的首領,“牛角”與羅爾夫也從凡爾賽宮的宴會上,逐漸地走到了貴族的沙龍裏。

當人們屠宰牛羊的時候,他們只在乎牛羊的肉質是不是足夠鮮美多汁,但除了極少數人,都很難對同類做出那樣冷酷的事情。雖然最初邀請“牛角”與羅爾夫的貴族們也許只是為了阿諛國王,尤其是在宴會上,國王很願意聽聽那些印第安人在他們的沙龍裏或是家裏受到了怎樣隆重的款待——能與國王說上話的機會可是價值連城!一點也不誇張,相比起上千成萬的金路易,向一兩個新貴發出邀請就不是什麽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