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二章 聖地亞哥(5)

萊昂發生的事情,並未讓路易十四感到驚訝。

他不止一次地對自己的大臣,將領與孩子們說,要時時刻刻設身處地——不單是為了別人考慮,也是為了自己。我們都知道,有時候,那些被刺殺、被背叛,被流放的君王,或是顯赫一時的大人物,都會迷惑於自己為何會遭到這樣的待遇,但作為旁觀者,我們就能看的很清楚——人心總是最難揣測,並且極盡貪婪的。

像是這次事故中的胡格諾派教徒,讓天主教徒來看,路易十四秉承其祖父亨利四世對新教教徒的寬容,不但容許他們繼續保持自己原先的信仰,也不在稅賦與前程上為難他們,至於將四座城市的胡格諾派教徒遷移到奧爾良邊境城區的行為,也完全是對於先前這些新教教徒行悖逆之事的些許小懲大誡。

但對那些依然牢牢地記得聖巴托洛繆大屠殺的胡格諾派教徒來說,亨利四世是宗教叛徒(亨利四世原先是胡格諾派教徒,後因繼承了法國王位而改信天主教),他的兒子,孫子不但是叛徒的後代,他們對胡格諾派教徒的忌憚與限制——就像是獄卒看待罪犯,讓胡格諾派教徒抱怨不休,但說到底,這也是因為後者從來沒有停止過在宗教問題上采取激進手段的原因。

但凡一個人憎惡另一個人,無論那個人做了什麽,他都能挑揀出罪過來,更別說,路易十三忽視與漠視那些胡格諾派教徒,路易十四雖然也允許他們從軍,做商人或是底層官員,卻也要求他們舉家遷移到聚居區去。

對在路易十四親政後出生的胡格諾派教徒,國王的這項命令雖然讓他們有所損失,但不是不能接受——國王沒有剝奪任何人的財產與家眷,給他們提供住房、職位與一些特許狀(商用),允許他們繼續按照原先的族群或是領裏關系住在一起,讓他們得以在搬遷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後依然可以保持原先的生活水準與習慣。

孩子們可以去國王開辦的學校上學,年輕人可以在國王的政府與軍隊裏尋求機會,他們的教士一樣可以在教堂裏為胡格諾派教徒服務,大部分人在度過了一段不安惶恐的日子後,也慢慢地適應了新聚居地的生活——但將抵抗的情緒從始保持至終,並且愈演愈烈的,對這樁事情充滿了不滿與憤怒的人有嗎?

有的。

胡格諾派中不乏頑固派與守舊派,或是純潔派,他們要麽是因為在那場大屠殺以及之後路易十三,黎塞留主教等人對胡格諾派教徒的“剿滅”中積累了對波旁家族的深刻仇恨,要麽就是擔心天主教徒與胡格諾派教徒之間的矛盾緩和會影響到他們現有的威嚴與權力,要麽就是為了他們的信仰不受玷汙——在天主教徒與新教教徒中,有時候無信者、偽信者和異教徒,還不如異端來得可惡且不可饒恕呢。

科裏尼副隊長無疑就是以上三種人中的一個,不過在萊昂事件之前,他偽裝得很好,或者說,他也不是純粹的偽裝,在作戰的時候他很勇猛,對待士兵與同僚也很友好,只能說,他的信仰顯然在國家與民眾之前。

路易十四欣慰於小歐根雖然年輕,未經世事,卻也能一眼看穿對方設下的陷阱,沒讓法蘭西徒然地陷入到宗教對立的泥沼中去——他親自給小歐根回了信,一邊褒獎了他的冷靜與沉穩(科裏尼的誘惑還是很有幾分吸引力的,尤其是對初戰的年輕人來說),一邊回復了小歐根的懇請——小歐根在信件的末尾說,他請求國王陛下不要深究與公開此事,他會重新整肅軍隊,清理奸細與心懷叵測的小人,安撫新教教徒的士兵與軍官,但若是公開了此事,不但會激起天主教徒對身邊新教教徒的猜疑,也會讓那些胡格諾派的年輕人感到惶恐。

這也是他們的敵人可能設下的圈套,路易想到,在一支軍隊裏如果人人都對同伴保持著警戒心,他們如何能齊心協力地對抗外敵?只是這種事情,小歐根,甚至盧森堡公爵都不能代國王做主——這是國王的軍隊。路易反復斟酌後,答應了他們的請求。他倒是無所謂——畢竟他也不是什麽虔誠的人,只是小歐根與盧森堡公爵做了這樣的決定,他們不免要更辛苦一點了。

小歐根與盧森堡公爵得到了國王的允許,終於松了一口氣。有很多人責備過國王在宗教問題上的“不純”,因為路易十四始終不願意如教會與虔誠的天主教徒期望的那樣將所有的新教教徒驅趕出去,只是只要略有點理智的人,都能看出,如果在信仰上走獨裁的道路,就不免在科學、軍事、藝術以及文學上遭到挫敗——不,應該說,在任何一種客觀條件上做限制,無論是人種、出身、信仰還是性別,都會讓整個社會陷入停滯,讓國家與民眾變得死氣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