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三章 法國人與西班牙人

魯爾是一個加泰羅尼亞青年,他的家庭是典型的加泰羅尼亞家庭,父親,叔伯,母親與姐妹,還有一個小弟弟。

他還記得祖父曾經把他帶到海岸邊的一座峭壁上,指著一座快要倒塌的堡壘給他看,說他們的祖先曾經在這座堡壘裏為一個加泰羅尼亞貴族服役三十年,他幾乎被恩準成為一個騎士,但可惜的是,這位貴族還沒兌現承諾,他就在與卡斯蒂利亞人之間的傾軋中被誣陷入獄,後者沒有子女,卡斯蒂利亞人派了一個伯爵來管理這個地方,伯爵厭惡堡壘的陰森與狹窄,就另外尋找了一個地方建起了自己的城堡。

耗盡了一生的男人沮喪地回到家裏,他成了一個普通的農民,靠著種植橄欖與葡萄過活,不過他在那位貴族麾下做事的時候,還是積累了一點小錢,這點小錢甚至不會讓那些貴人動一動眼角,卻足以讓他在田地的邊緣開設了一個小壓榨作坊,他有三個兒子,都非常強壯,他們辛辛苦苦不分晝夜的幹活,終於積攢了一筆錢,將最小的弟弟送到了一個商人的船上。

這個小兒子後來陰差陽錯地在一場海難中僥幸逃生,他帶回了一個錢囊,裏面有著一筆可觀的金弗洛林(意大利貨幣),他們悄悄用這筆錢買了更多的田地,擴大了作坊的規模,也各自娶了妻子,生了孩子。

到了魯爾這一代,這個家族的人數已經擴充到一百五十七人,但又迅速地在這兩年萎縮了下去。

最先被抽走的是強壯的年輕男性,魯爾本來也在其中,不過他的父親設法用他們的作坊抵償了這筆“軍役債”,不然魯爾就要和其他年輕人那樣,遠離家鄉,幸運的話會在幾年,十幾年,甚至幾十年後拖著一個衰老殘破的身體回來,不幸的話他的家人也許會永遠不知道自己的親人最終埋葬在了什麽地方,不,或許連被埋葬的機會都沒有。

但很快地,西班牙人的狼犬們又開始追逐加泰羅尼亞人,向他們征收各種稅賦,人頭稅是必須的,戰爭稅則一向由托萊多或是馬德裏的大人說了算,在落到他們身上之前,官員與總督也會層層加碼,他們手中的田地很快就消失了,變成了叮當作響的“皮斯托爾”(西班牙金幣),落在了貪得無厭的仇敵手中。

再一次征兵到來的時候,魯爾的父親已經拿不出錢,魯爾只能在母親與姐妹的眼淚中被士兵們驅趕著離開了家,但這不是他最終決定反抗的原因——作為一個普通人,你很難讓他去冒會有生命危險的險,何況西班牙人會一直追究到他的家,但還沒過多久——他還沒和其他人那樣走到服役地點(西班牙人總是會把他們打散與發配到很遠的地方),就遇到了一個商人,他告訴他說,他的父親被投入了監牢,他的母親病倒了,他的弟弟也被征入了軍隊,姐妹們也因為拿不出足夠的稅錢而被逼迫,不得不逃到修道院裏。

他立即想要回家,但一個加泰羅尼亞人想要離開軍隊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西班牙人們並不把他們當做士兵看待,他們在軍隊中是苦力、仆人和填充槍口的盾牌,他們被嚴格的監管著,沒有武器,身處在一個陌生的地方,每天都要幹到精疲力竭,吃的又少又惡劣,但魯爾仍然抓住了一個機會,他逃走了。

事實上他應該是沒法逃回去的,但他太走運了,恰好遇到了盧波的雇傭軍們,那時候盧波已經投靠了法國的奧爾良公爵,也就是說,注定和西班牙人為敵,在魯爾的指引下,他們成功地潛入了西班牙人的營地,一把火燒光了那裏,能夠逃出來的西班牙人還不夠一雙手的手指數。

魯爾與其他人急不可待地回到了家裏,他們驚喜地發現,因為奧爾良公爵的軍隊已經攻占了他們的城市,他的父親已經被釋放,母親的病情也在好轉,他的姐妹也從受庇護的修道院裏回家了,他的小弟弟雖然沒有回來,但因為他立下的微薄功勞,公爵的侍從居然也去給他打聽了——感謝上帝,那個孩子沒有死在戰場上,因為他面貌清秀,所以他的長官想把他賣給異教徒,他如今正在巴塞羅那。

對此魯爾感激萬分,他的家人也是如此,但這並不是說,當盧波拿著法國國王路易十四的征兵手令來招募士兵的時候,他們不會感到恐慌。他們堅決地反對魯爾的決定——魯爾想要為法國國王作戰,當然,對許多加泰羅尼亞人來說這是一樁好事,一樁彰顯其勇氣與高潔品行的好事,但世上也有如魯爾家人這樣只希望平靜地度過余生的人家,他們不期望子女出人頭地,只希望他們平安無事。

“但我們已經沒有田地,也沒有作坊了。”魯爾平靜地指出。

這句話讓所有人都沉默了,是的,他們是幸運的,城裏與鄉村裏有不少家庭最後一個人都沒能活下來,哪怕他們有著眾多成員,甚至家資殷實,就如同那個殺死了議員與神父的可憐女孩;有些家庭則支離破碎,可能只活了一兩個人,他們的家還在,家人也都還在,已經讓人羨慕得不得了了。但隨著兩個姐妹,小弟弟,連同魯爾都回到了家裏,他們就要面臨一個問題,那就是——他們沒吃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