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八章 反噬(上)

阿爾貝羅尼呆住了。

托萊多大主教招了招手,讓阿爾貝羅尼跟著他出來,祈禱室裏是沒有座椅的,甚至沒有跪墊,只能跪在或是俯臥在冰冷的石磚上,這是為了彰顯教士的虔誠,但自從被卡洛斯二世咬掉了半張臉後,大主教的身體因為精神與軀體上的折磨而變得無比衰弱,他與大臣佩羅談話的時候還能勉強保持一個大主教的威嚴,對這個最糟糕的時候將自己當做一個嬰兒看待的弟子就不必了。

阿爾貝羅尼跟著大主教來到他的寢室,大主教坐回到椅子上,阿爾貝羅尼則垂手站立,他沒有急切地詢問大主教如何會讓他到法國去,是大主教有意與路易十四勾連嗎?還是他需要一個潛入巴黎的耳目?但無論是使者還是奸細,阿爾貝羅尼都認為不太適合自己——他沉默寡言,卻不能說善於忍耐,不然卡洛斯二世的結局也不會如現在這般。

托萊多大主教長長地籲了口氣。

“要知道,”他說,“你與帕蒂尼奧,”這裏他說的是何塞·帕蒂尼奧,“你們犯下的罪過,就算是將你們綁在馬上,拉成五塊兒也是應該的。”最初的時候,大主教對這兩個少年在暴亂中發揮了怎樣的作用還不得而知,但等他從病榻上養好傷終於可以起身,他也弄清楚了那個夜晚的整個來龍去脈——他後悔自己不夠謹慎——是的,作為一個上位者,他生來是一個大貴族的幺子,在羅馬的時候也師從一位紅衣主教,從小到大,他都沒有過多地接觸過那些低賤的平民,對大主教來說,為了安撫國王,區區幾條卑微的性命又算得了什麽?

但他是在不該忽略阿爾貝羅尼的思想,他應當意識到,自從阿爾貝羅尼從那座地獄裏被打救出來,他的傾向就有了十分可怕的變化。

阿爾貝羅尼與大主教同僚們的弟子不同,他們的弟子往往也都是出生顯貴,無法繼承家產的次子與幺子不是進了軍隊就是進了教會,但自從教會改革後,教會也開始看重品行與能力,托萊多大主教遇到阿爾貝羅尼的時候,他只是一個園丁的日子,卻有著一張堪比被天使親吻過的面孔,性情溫和,有禮,還懂得用拉丁語問好與道別(主人興之所至的時候教他的)。

大主教一眼就看中了他,可以說,大主教是將阿爾貝羅尼從他一眼可以望到頭的貧瘠生命力拉出來的人,可就是這個孩子,他無情地背叛了他的老師,一手推動了暴亂的行程——大主教在痛苦地躺在病榻上,忍受著發熱與疼痛的折磨時,他只想將阿爾貝羅尼囚死在城墻上或是把他立在猶大的木馬上,或是其他酷刑,怨恨就像是鐵水那樣澆築在他的心臟上,讓它變得堅硬無比。

可也是阿爾貝羅尼,在卡洛斯二世死去之後,無聲無息地接過了照看大主教的工作。

照看當時的大主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是說沒有侍從或是侍女來做事,問題是面對著一張猶如魔鬼般的面孔,很少有人能夠堅持不轉開視線,不想要逃走的,偏偏大主教受傷缺損的地方是面頰,這個地方痊愈的非常慢而且照料起來非常艱難麻煩——這還是因為教會派來了兩個宗教裁判所的教士來為大主教治療的結果。

大主教的面頰是被卡洛斯二世咬去了一塊,留下了一個鮮血淋漓的大窟窿,如果沒有教會,他也不是大主教,他必死無疑——這個窟窿讓他無論是喝水還是吃東西都會漏出來並且汙染傷口(這還是法國教士與學者們提出的新概念),所以照料他的人必須用棉花團一點點地把水點在大主教腫脹的舌頭與嘴唇上,喂粥、肉湯也要用長柄小勺一點點的直接遞進喉嚨。這種事情聽起來不算難,問題是沒了小半個面頰的人,從傷口裏可以看見白森森的牙齒與鱖魚肉色的牙齦,紫黑色的舌頭,看上去實在是太可怕了。

在阿爾貝羅尼離開國王的房間之前,服侍大主教的侍女和侍從總是有意無意地避開這個可怕的場景,哺食喂水的頻率也低得只能保證大主教還能活著——反正大主教那時時常因為發熱而昏睡,又失去了清晰說話的能力……也許明天他就死了也說不定。

直到阿爾貝羅尼接手了這份繁重的工作,大主教可以毫不誇張地說,阿爾貝羅尼就像是從天上下來,拯救他的天使一般,他的性命完全可以說是阿爾貝羅尼給的。

等他痊愈,大主教也沒法兒下決心處死阿爾貝羅尼,就算是流放,他也遲遲無法選定地點,而且他因為留下的疤痕,總是要戴上面具,減少說話的頻率,一些事情也只有交給阿爾貝羅尼來說,於是對這個叛逆弟子的處置也就一直拖延到了今天。

然後他說,阿爾貝羅尼,你要不要去法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