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九章 血色之城(中)

克拉裏斯神父嘆了口氣。

“還有一件事情,”神父說:“尊敬的先生,按理說,我們應該為您準備一個男仆,但現在的魯西永,一個年輕強壯的加泰羅尼亞人隨時可能被征入軍隊,這樣一個人,不但無法盡情盡力地服侍您,反而會招來多余的視線——所以我們只能為您安排一個女仆。”

奧爾良公爵除了投石黨暴亂的那段時間,從來就是養尊處優,不過一個上過了戰場的男人,必要的時候也不會挑剔,他甚至是孤身一人,隱姓埋名來到魯西永的,難道還會在意服侍的人是男是女嗎?

但神父還是必須致歉,畢竟對貴人們來說,女仆應該待在見不到人的廚房和洗衣房裏,只有男性仆人才有資格進出廳堂。

那個女仆在神父離開後進了房間,她是一個大約二十來歲的年輕女孩,公爵瞥了她一眼後,又側身觀察了一會兒——因為對方的態度有點出乎他的意料。都知道,法蘭西的國王路易十四正如他的稱號太陽王一般璀璨耀目。而他的王弟奧爾良公爵則被人們稱之為皎皎明月,美貌更甚於他的兄長——人們對他的兄長更多的是畏懼,對這位王弟卻都是傾慕。

若是一個普通人,能夠近身服侍這位公爵已經稱得上三生有幸,若是公爵有意親近,只怕無人能夠抵抗。

但這叫做傑瑪的姑娘,看著他的時候像是看著一件家具或是一個器皿,沒有傾慕,也沒有畏懼,連好奇都沒有。

“傑瑪。”公爵說。

她走過來,屈膝行了一禮,沒有開口說話。

“你為什麽不說話呢,你會說法語嗎,”在比利牛斯山附近,能夠說法語的加泰羅尼亞人並不少,畢竟他們的商人長期與普羅旺斯一帶的法國人做買賣:“或者我應該說西班牙語?”

傑瑪微笑了一下,但這個微笑並非出自於內心,只是一種……禮貌或是機械的反饋,她擡起手,揭開領巾,讓公爵看她脖子上的一條刀痕,這條疤痕就像是一條醜陋的蟲子那樣爬在女孩細嫩的皮膚上,公爵一見,就知道疤痕下的傷口可能傷到了對方的喉嚨,他在戰場上看到過這樣的幸運兒——被傷到了要害卻沒有死,但因為聲帶斷裂而失聲的人不在少數。

“你能為我做些什麽?”公爵問,同時也是在試探,那些加泰羅尼亞人對法國有幾分誠意。

傑瑪指向雙唇,又拉起衣服,看向床榻,拿出繡花錢袋。

“我知道了。”公爵拿了一枚銀比索給她,銀比索是西班牙人的貨幣,出現在傑瑪這樣的年輕女孩身上,也不是不可能。

她接下了公爵的賞賜,然後繼續回去幹自己的活兒——煮沸的飲水、木匣裏的奶酪,一件式樣粗陋的鬥篷,幾塊亞麻布,一條氈毯,這些都是不會引起太多注意的日常用品,但樣樣都極其幹凈,新鮮——看來加泰羅尼亞人也是仔細了解過這位公爵的喜好的。

在公爵走到銅盆前用亞麻布浸透了溫水,開始擦拭自己的臉和脖子的時候,傑瑪悄然退下,手裏緊緊地攥著那枚銀比索。

……

在距離這座小教堂不遠的一座地下酒窖裏,魯西永的反抗軍首領們濟濟一堂。

除了塔馬利特,這裏說話最有力的莫過於克拉裏斯神父,傑瑪來到門外的時候,他正在和眾人爭論兩個問題:是否要讓奧爾良公爵介入之後的暴動;以及,他們是否應當繼續他們原先的計劃。

之後的那個計劃可以暫時擱置,畢竟魯西永現在還在西班牙人手裏,他們先要走出第一步,才能走出第二步,但也有人說,至少他們應該對公爵更尊敬一些。

神父沉默了一會:“那位先生並不是一個會斤斤計較這些小事的人。”

“魯西永有很多好姑娘,”一個皮膚黧黑的中年人說道:“何必讓一個魔鬼伴隨貴人左右,如果他知道了……那些事情,沒準兒會覺得這是一種恥辱。”

“你指的是傑瑪所背負的罪孽吧,”神父說:“但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傑瑪才是最合適的。”

他注視著對方:“魯西永確實有很多好姑娘,但問題是,你們也看到奧爾良公爵了,告訴我,諸位,如果這麽一個來自巴黎、凡爾賽的漂亮貴人願意紆尊降貴地溫情脈脈一番,甚至許下諾言——還是很有可能兌現的諾言。畢竟我們都知道,公爵的資產甚至超過了法蘭西的國庫,你們的好姑娘能控制住自己不倒戈麽?”他古怪地笑了一聲:“也許你們正希望如此?”

幾個人躲開了神父的注視,這裏的人也都是加泰羅尼亞中的貴人,但加泰羅尼亞的貴人如何與馬德裏、托萊多的貴人,與凡爾賽的貴人相比,他們確實動過一些念頭……尤其是考慮到將卡斯蒂利亞人驅逐出加泰羅尼亞後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