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八章 血色之城(上)

伊娃所說的紅土城是普通人對魯西永城的俗稱,它真正的名字,是拉丁語的“紅色的山”Viscus Russulus,魯西永的名字也由此而來,這座城市位於呂貝隆山區,處於懸崖邊緣。

奧爾良公爵此生唯一的遺憾可能就是沒能將女兒送至普魯士完婚,他身上有著更重要的職責。他輕車簡從,悄無聲息地踏入了魯西永地區的時候,正值黃昏,夕陽映照下這座小城更像是籠罩著一層揮之不去的血色,卻也有一種輝煌的金色從內裏迸發出來,正如同前來迎接他的加泰羅尼亞人一般。

加泰羅尼亞人從來就是最驕傲的,因為他們的歷史甚至比西班牙,甚至卡斯蒂利亞又或是阿拉貢王國悠長,說起來,還與法蘭西有著說不明道不清的許多牽系——在中世紀的時候,這裏還被異教徒統治著,是查理曼大帝征服了這裏,將它還給上帝,令人感到奇怪的是,他沒有將這裏歸入西法蘭克,而是分封為巴塞羅那伯國——這就是巴塞羅那伯爵的來由。

阿拉貢王國是通過聯姻來取得這處領地的,加泰羅尼亞人在阿拉貢又與卡斯蒂利亞合並之前,在宮廷中也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但在雙王之後,別說加泰羅尼亞人與巴塞羅那,就算是阿拉貢國王也在卡斯蒂利亞女王面前缺少說話的勇氣,不知從何時起,加泰羅尼亞人愕然地發現,他們不但在宮廷中失去了話語權,在自己的領地上也要看卡斯蒂利亞人的臉色了。

是的,在加泰羅尼亞人的眼中,西班牙仍然只是卡斯蒂利亞人與阿拉貢人的聯盟而非一個完整統一的國家,他們的貴族認為,如果阿拉貢的國王無法公正地對待卡斯蒂利亞人與加泰羅尼亞人,那麽他們就要獨立——以巴塞羅那伯國的名義。

這也是為什麽這些人最初的時候願意與路易十三與黎塞留主教結為盟友的緣故,但因為那時候法蘭西也是內外交困,囊中羞澀,黎塞留主教沒能給予他們足夠的支持,在西班牙與法蘭西兩個大國的傾軋下,加泰羅尼亞的情況不但沒有好轉,反而變得更加艱難了。

在馬德裏,還有托萊多的掌權者還在反復斟酌,遊移不定,不知道應該傾向於法國還是神聖羅馬帝國的時候,他們可沒忘記一直表現極其桀驁不馴的加泰羅尼亞人,在這方面,他們倒是意見一致,有上萬人的軍隊駐紮在這裏,以防異動。

加泰羅尼亞人裏也有好幾個聲音,有人認為應該維持現狀,等到哈布斯堡與波旁兩敗俱傷的時候再和勝利者談判,或是做出威脅,但立刻有人反駁說,不說兩位可敬的陛下會不會在紅土上開戰——加泰羅尼亞地區正處在西班牙與法國之間,就算戰場僥幸不在這裏,卡斯蒂尼亞人也會奪走加泰羅尼亞人的最後一點財產與最後一個孩子。

這是完全有可能的,除了路易十四,任何一個君王要打仗的時候必然會征收戰爭稅,這種稅與人頭稅不同,是可以無限制地多次征收的,加泰羅尼亞人一向是被壓榨得最狠的——事實上,就算沒有路易十四的要求,加泰羅尼亞地區的小股暴動也是此起彼伏。

卡斯蒂利亞的官員可是要奪走他們口中的最後一塊面包,手中的最後一個孩子,無論什麽地方,像是這種眼看著根本活不下去的時候,必然會有人發出怒吼,舉起武器反抗的。

何況加泰羅尼亞人從來不是什麽懦弱無能之輩,他們身體裏流著勇士的血,也有著睿智的頭腦。

像是前來迎接奧爾良公爵的塔馬利特與克拉裏斯神父,前者不用多說,後者則是曾經的巴塞羅那百人市政會的會長保羅·克拉裏斯的一個子侄。說起來或許會讓現在的人們感到吃驚,在加泰羅尼亞人的數次暴動中,主導既不是平民,也不是貴族,或是官員,而是神職人員,看起來,這位克拉裏斯神父在魯西永的加泰羅尼亞人中,幾乎與作為使者走到路易十四面前的塔馬利特平起平坐。

這位克拉裏斯神父身著黑色長袍,神色肅穆,一見到奧爾良公爵就上前去親吻他的手,可謂謙恭,但他越是如此,奧爾良公爵就越是覺得事情棘手——這些加泰羅尼亞人的桀驁不馴不是第一天,也不是單單針對西班牙的哈布斯堡,正如柯爾貝爾這個“商人大臣”所說,恭敬與諂媚也是一種貨物,並且價值不菲。

不過在表面上,無論是加泰羅尼亞人,還是奧爾良公爵都盡可能地露出了和善的微笑,他們將公爵迎入魯西永的一座小教堂,這座小教堂名副其實,只有兩層高,二層只有一個房間,沒有鐘樓。

“非常抱歉,”克拉裏斯神父低聲說道:“魯西永的大教堂現在的主教來自托萊多,雖然……但我們還是無法完全地相信他,所以暫時只能讓您屈居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