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一章 異教徒與叛逆的勝利(下)

王後安東尼婭才一進門,迎面就是一記耳光。

她熟練地就勢跪倒在地,身後的侍女也一同匍匐下來——如字面意義上的匍匐,時常挨打的人都知道,當面對一個無法抵抗,或是不能抵抗的暴徒時,擺出這種臣服的姿勢反而是最不容易受傷的,人的頭骨相當堅硬,脊背也要比柔軟的胸膛與腹部更不容易受到致命的傷害,最主要的是,如果被打得鼻青臉腫,對接下來的計劃相當不利。

卡洛斯二世發出一聲刻薄的冷笑,一俯身就想要抓住小王後的頭發,把她拖起來狠狠地揍——他對此也很熟練,安東尼婭已經屏息靜氣,做好準備挨上幾下了,誰知道她只感覺只有幾處發根輕微地一痛,有什麽粗魯地掃過她的發髻——她連忙用余光瞥過去,看到卡洛斯二世正有點茫然地看著自己的手。

卡洛斯二世身後的侍女倒是看得清楚明白,卡洛斯二世的眼睛和手根本沒法配合,他又試了幾次,都沒能成功,只得悻悻然地踢了安東尼婭一腳,他還有那些散落在這個房間另外幾處地方的侍從們都沒注意到,安東尼婭在擡起頭的那瞬間與手持酒壺的侍女對視了一眼。

“給我再倒點酒。”卡洛斯二世回到桌邊,他的癲癇、弱視與麻痹症都在巫師藥劑的治療下痊愈了,但這不意味著纏繞了哈布斯堡上百年的痼疾就不會卷土重來——或者說,黑巫師們用一種飲鴆止渴般的手段讓他在表面上痊愈了,但腐爛的根源不但沒有被拔除,反而侵入了他的脊髓與腦子。

這讓卡洛斯二世經常會做出令人無法想象也無法理解的行為,這種情況在他“造訪”凡爾賽的時候還不明顯,回到托萊多後就更是變本加厲,以至於王太後和唐璜公爵不得不將宮廷與朝廷搬到托萊多,而不是讓卡洛斯二世回到馬德裏——馬德裏的敵人太多了。

“別磨蹭!”卡洛斯二世又催促道:“你若也和我的妻子一樣要麽沒耳朵,要麽沒腦子,我就把它們挖出來。”

侍女顫抖了一下,匆忙放低壺口,金黃粘稠的酒液從銀壺中傾倒到金杯裏,卡洛斯二世急不可待地取過,大口吞下。

米萊狄夫人與安東尼婭王後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提醒過她們,她們用來混淆卡洛斯二世頭腦的蛇麻草酒已經不管用了——蛇麻草這東西有著輕微的毒性,會給人帶來幻覺,但喝多了,也會產生適應性,那時候它起到的作用就不多了,在米萊狄的建議下,王後就改換了另一種曼陀羅與桃金娘的混合汁液。

諷刺的是,如果只有王後一人,或只有她和奧地利的女官,無論如何也是做不到這種事情的——就算是被送上斷頭台的查理一世,憐憫與同情他的也大有人在,而令人最為驚訝與吃驚的是,卡洛斯二世居然能夠讓周遭最應當忠誠與親近他的人滿懷對他的憎惡與恐懼,強迫、羞辱、毒打、威脅,如果這些不夠還有死亡,足以讓那些人,無論來自於哪裏,都默契地成為了王後的同謀——他們原本應該是王後的獄卒與敵人。

而卡洛斯二世身邊的人,從王太後開始,到帕蒂尼奧,都犯了一個錯誤,那就是不將這些身份低微的人看在眼裏。

何塞還曾經強烈地請求胡安·帕蒂尼奧,他的叔叔介入此事,雖然此時不能說國王與平民共罪,但至少可以讓卡洛斯二世收斂一點,但帕蒂尼奧也有著他的顧慮,以及,他覺得卡洛斯二世快要死了,何必節外生枝。

至於卡洛斯身邊的那些人,無論是作為狼犬的侍從,還是作為臂膀的黑巫師們,他們也已經泯滅了良知與理智,根本不覺得那些軟弱無能的凡人們能夠做些什麽。

他們錯過了很多次機會,今晚可能是最後一次。

“來我的身邊,”卡洛斯二世又喝了滿滿一大杯酒後,醉醺醺地擺了擺手,就像是在召喚一只狗,“我的王後。”

王後安東尼婭從地上站了起來,溫順地走到卡洛斯二世面前,再次跪下,這樣的角度讓卡洛斯二世感到舒服——他最近又感到脊背與胸膛的骨頭開始不對了,後者凹陷,前者凸起,他都不能騎馬了。

“我覺得你該受到一點懲罰。”他說。

安東尼婭沒蠢到去問原因,“如果這能讓您快活。”她柔聲說。

“當然能讓我快活,”卡洛斯二世擡起眼睛,露出一大塊灰白色:“我總覺得您背叛了我,王後,雖然我沒有證據。”

安東尼婭的呼吸停頓了一下,米萊狄夫人又猜中了,她說,哪怕卡洛斯二世沒有那晚的記憶,但狼要吃肉,狗要吃屎,難道還要擺出什麽證據不成?

真是一個粗魯的……女士,安東尼婭想道,幸而她垂著頭,沒讓卡洛斯二世看到她揚起的嘴角:“這是絕對沒有的事兒,”她故作驚慌地喊道:“我甚至走不出我的套間!”她呼吸急促地膝行兩步,強忍著惡心抱住了卡洛斯二世的腳:“如果有人對您說了什麽什麽!陛下,也請相信我,我正是為了想要取悅您才那樣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