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章 多米諾骨牌式的傾塌

約瑟與居伊都不是蠢人,但他們所受的教育與積累的經驗注定了他們所能看到的只有這些——約瑟甚至不覺得痛快,殉難廣場上的絞刑架與行刑台物盡其用地維持了近三個月——在木工行會的首領杜波以及同黨受刑並處死之後,接踵而至的就是奧爾良紡織行會的首領,以及一群與他一樣頑固天真——天真到以為只要陽奉陰違,拖延敷衍,就能將自己的特權與地位維持下去的傻瓜笨蛋。

行會最早誕生在十二世紀,到現在也有六百多年的歷史了。

一些如杜波這樣的家族,幾乎將行會視作他們自己的王國。他是無冕之王,長老是大臣,匠師是子民,幫工與學徒則是奴隸,他們也似乎真的掌握了生殺予奪的大權。只要別出現在真正的貴人與官員面前,他們就能穿錦著緞,食案方丈,沉浸在無法自拔的幻覺裏洋洋自得。

直到今天。

就算是約瑟被帶到國王面前,又或是杜波被處死,行會首領們依然不覺得他們的生活會有什麽改變——他們驕傲地想到,國王也未必能夠將王國傳給自己的兒子,行會卻是數百年來,子承父業,從不斷絕的。任何一個行會首領,他的姓氏可能要比當地的貴族老爺更古老一些,有時候甚至追溯到羅馬人或是高盧人的時候——所以,怎麽可以沒有行會,沒有他們呢,沒有了這些,法蘭西的手工行業不是要走到死路上去了嗎?

路易十四就算有幾十萬人的軍隊,行會的匠師也是只多不少,要是沒了行會,這些年輕力壯的小夥子就沒活兒幹啦,他們難道不要發瘋,到時候,就算是國王陛下也要惶惶不可終日吧。

他們懷抱著這樣可笑的念頭,看著木工行會的杜波淒慘地死去,看著紡織行會的魯貝也被送上了絞刑架,又看著蠟燭行會的,鐵器行會的,金銀匠行會的首領,都一個接著一個地,就像是颶風中的小舢板那樣被卷入了這場莫名其妙的風暴——似乎整個奧爾良城的人都在反對國王似的,但他們知道沒有,他們還是希望能夠為國王效力的……尤其是路易十四出了名的不在乎出身與姓氏,商人們以柯爾貝爾為目標,行會首領也會想要推舉出這麽一個能夠為他們說話的人啊!

他們要得不多,真的不多……

所有人都陷入了一陣無從捉摸的迷霧中,包括如那些如曾經的約瑟那樣受到迫害與壓制的人,他們不敢置信地看著奧爾良的行會體系就像是堆疊起來的多米諾骨牌那樣,只被一根小指頭輕輕一點,就嘩啦啦地從一到一萬,到十萬,到百萬那樣無可挽回地傾塌了。

每個人都在說糟糕啦,每個人都在說完啦,每個人都在憂心忡忡,擔心自己失去了工作,沒法養家活口。

但等到太陽升起,他們驚訝地發覺,什麽都沒有改變,他們還是要到作坊去做工——那些失去了匠師或是幫工的作坊也有他們熟悉的人過來接手,這些人或是沒有參與到陰謀中,或是從幫工被拔擢起來的匠師,一個人負責抑是兩三個作坊——這些新作坊的負責人(不是主人)安撫幫工與學徒的時候說,別擔心,原材料與輔料會有的,訂貨單子也會有的,負責談價(買進賣出)的人也會有的,他們只要好好做事,也會有酬勞可拿的。

即便如此,做工的人還是免不了圍著匠師們七嘴八舌地問個不停,問題是這些匠師知道的也不多,實話實說,他們的膽子都快給嚇破了,想想看吧,殉難廣場周圍的路燈柱都快被掛滿了——為了避免屍體腐爛引發瘟疫,還有鳥嘴醫生給他們塗刷石灰——這種待遇近幾年已經相當罕見了,畢竟路易十四不是那種喜好用死亡與痛苦來威嚇子民的國王。

但對一直表現得桀驁不馴的行會成員來說,這種威脅立竿見影——行會首領們期望的,在失去了他們的控制之後變得混亂與瘋狂的局面並未出現。那些曾經屈服在他們淫威下的行會成員更不敢去挑戰國王的耐心——國王的官員指明的新行會首領在絞刑架下就位,對官員的吩咐沒有一點異議,種種上傳下達的過程更是流暢的如同上了油脂的新式紡車一般。

以新的木工行會首領居伊做栗子,杜波還在蹬著腿兒在空氣裏跳舞,他就開始著手籌辦國王交代的紡車與織布機工場了。

是的,國王覺得作坊一詞已經不足以形容他的產業,新的名詞“工場”也就應運而生,原先的木工行會名存實亡——因為所有的匠師、幫工與學徒都要被統合到之後的大工程裏。

原先的訂單都要被推後,無論什麽樣的賣家都不可能與國王相提並論——幸運的約瑟被指為這個工程的總匠師,他會挑選一百名他認可的匠師作為弟子,教導他們如何制造紡車,另一個制造了織布機的英國工匠也是如此。等到這些人學會了,他們就要回到各自的作坊,一邊教學一邊與自己的學徒與幫工制作紡車與織布機。